行疆:聆听木卡姆
音乐在他的眉毛上跳动,从骆驼草一样的眉尖,荡进红柳般的眉丛,落入坎儿井一般的眼睛——当它向着朝阳凝望,那深潭一样的碧泉里掠过粼粼喜悦,闪着动人的光泽,仿佛儿时的欢乐被唤醒,正新奇地瞭望着外面的世界,感动于这美好的一瞬。喔,它如塔里木河般流动,如沙丘般延展,又如玉石般凝固而晶莹,可以过滤那黄昏的阴影。
快乐啊,从他的嘴里涌出,那是用一生辛劳酝酿出的醇酒;在他洁白的牙齿上闪烁,有如截获的一片片阳光;在他的嘴唇上翻飞,仿佛年轻时的亲吻,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在他的胡须上荡漾,如嬉戏的春风,如荡着秋千的孩子们。
喜悦——,在他高高的额头上流动,有如四月的初春在天山上荡漾;在麦垄一样的纹路间流淌,如初生的牛犊和羊羔的叫唤;在他的鼻尖上跳动,在他的耳垂上荡漾,在他的嘴唇上跃起又落下,如操场上奔跑的孩子;在他的脸颊上铺展,如光滑的桑皮质,如颤动的艾德莱斯绸,如越过帕米尔高原的风。——那不仅仅是落在地乳般的和田、玉堆般的喀什、苹果般的阿克苏,而是铺展在一百六十六万平方公里上的欢乐,带着些粗粝风沙,却如玛瑙般剔透!
当节奏从跳动的手鼓,流到他欢快的双臂——有如两条欢快的溪流;爬上他耸动的肩膀——如欢乐的跷跷板,分配着汩汩而来的喜悦;流淌在他起伏不动的胸膛——似延展于天山南北的原野;盘旋于他弯曲的两腿——已走过漫长的人生路,正安享这哈密瓜般的闲暇。喔,这欢快的时刻,他的每一根脚趾头都在颤动——如涌着泉水的泉眼。
而旋律在萨塔尔硕长的琴杆上流淌而下,有如从时光里流出的音乐之瀑;在艾捷克华丽的球腔里泌出,如欢乐的丝绸;在弹布尔的品阶上跳动,如阳光在串串葡萄上嬉戏;在都塔尔的琴弦上、热瓦甫的蟒皮上颤动,在苏乃依的腔管里、巴拉满的音孔里跳跃,如欢快的鸟儿。
舞蹈,如阳光,似春风,在指间、在肩膀、在手臂、在眉间、在眼里、在脸上、在胸膛、在腰间,在臀上、在腿间、在膝上、在双脚、在脚掌,在吆喝里、在欢呼里、在惊喜中、在掌声中、在忘情里,起伏、流动、回旋。喔——,它们是流动的天山,是奔放的塔里木河,是舞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是喜悦的胡杨,是盘旋的老鹰,是苏醒的历史,是复活的丝绸之路,是休憩的劳动,是最原始的生活,是如此真实的生命!
哟,木卡姆,你是最醇厚的酒,能慰籍岁月最深处的忧伤。你的大乃格曼,有如古老而新鲜的阳光,能穿透生命的每一天。你的达斯坦,恰是流过沙漠的甘泉,如此的悠扬,宛是伊人的一次次回眸。喔,你热烈的麦西热甫,那舞动的身姿,如摇晃的柳条;那举起的手,似颤动的花枝;那扬起的秀发,是落在凡间的云;那眨着的眼睛,是漂在人间的星星——谁能把你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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