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的矛盾:“落魄襄阳客”的启示——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

  孟浩然的矛盾:“落魄襄阳客”的启示——  一丘常欲卧 三径苦无资

          秦中寄远上人

            唐·孟浩然

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

      这首诗写于凉风习习的秋天,可是诗中并没有收获的气息,更没有收获的喜悦。有的只是“自古逢秋悲寂寥”清凄,还有壮志难酬的无奈。充满诗意的蝉鸣在诗人眼里是悲切的,是令人心悸的。这是季节的秋天,更是诗人人生的秋天。这个秋天是荒凉的,是寒酸的。孟浩然的诗歌成就与人品是值得我们敬仰的,但同时我们又为他终身不仕、困苦一生的遭遇感到惋惜。明代诗人李濂以“落魄襄阳客”称谓孟浩然。它促使今天的我们反思这样一个问题,才华横溢的孟浩然为何会穷困一生? “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道出了第一个矛盾:有心想过隐居的生活,但是苦于没有隐居的资本。隐居,总不能不吃不喝,没有稻粮,如何避世?丘,也就是山,古代隐居之人常常远离尘世避居深山旷野,所以用“一丘”表示隐居。《汉书·叙传》中说:“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 南北朝时庾信《寻周处士弘让诗》说:“试逐赤松游,披林对一丘”,其“一丘”意与此同。“三径”,用的是西汉末年兖州刺史蒋诩的典故。蒋诩辞官归隐,在院子里开辟了三条小路,平时不愿意外出,只与求仲、羊仲两位同时代的隐士交往。后来,就用“三径”代表隐居之所。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说:“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孟浩然也多次在诗中用“三径”之语。《田园作》中说:“卜邻近三径,植树盈千树”。《寻陈逸人故居》中说:“人事一朝尽,荒芜三径休”。  北上非吾愿,东林怀我师。孟浩然家在襄阳,京城长安在其北面,诗人用“北上”代表到京城求取功名。“东林”,是指东林寺,在庐山东面。“我师”,也就是诗题中提到的“远上人”,名叫慧远。晋时刺史桓伊为高僧慧远在庐山东面建有一座寺院,名为东林寺。孟浩然视慧远为师。显然,因为想望“一丘”而怀念东林寺僧的生活,而因为“无资”,才不得不“北上”。换言之,隐居才是他的本意,而求取功名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无奈之举。“黄金燃桂尽”,进一步道出了穷困潦倒的窘迫境况。《战国策·楚策》中说:“楚国之食贵于玉,薪贵于桂。”是说在楚国国都生活不易,吃的比玉还贵,烧的柴比珍贵的桂树还贵。孟浩然滞留在京师长安,物价绝不比战国时楚国的国都低。白居易也曾经历过“长安米贵”的尴尬。一个“尽”字道尽了孟浩然客居京城、衣食无保的窘境。更令人沮丧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的磨难,自己的壮志也在不断地消蚀、衰减。

      正是日暮途远,一事无成。“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至此,诗人把季节之悲与人生之叹合二为一,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倍感酸楚和凄凉。

      孟浩然是山水田园诗的开拓者,他的很多山水田园诗脍炙人口。比如《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口耳相传,经久不衰。他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怎么会穷困一生呢?

仔细分析,我们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在盛唐之时,孟浩然没有与时代同频共振,早年做出了“隐居”的错误决定,是对时局的一个严重误判。“以隐求仕”的选择是他人生的重大失误。正是这一失误,导致他步入“以隐求仕”(失遇)——求取功名(失利)——归田园居(失意)——三径无资(失乐)的宿命。

      孟浩然向往隐居的生活,实际上他在四十岁进京赶考之前特别是前三十年,确实过着隐居的生活。他在《秦中苦雨思归,赠袁左丞、贺侍郎》诗中说:自己“苦学三十载,闭门江汉阴”。在后来科举失利后,在游历的过程中,也多次表示隐居之意。《适越留别谯县张主簿申屠少府》:“君学梅福隐,余随伯鸾迈”,以东汉梁鸿自况。梁鸿与妻子孟光举案齐眉,隐居在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业余则弹琴、咏诗自娱。《除夜乐城逢张少府作》:“余是乘桴客,君为失路人。”自称“乘桴客”。《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他过的是“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夜归鹿门山歌》)的生活。

      然而,隐居并不是他真实的目的。他是有志青年,“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俱怀鸿鹄志,共有鹡鸰心。”(《洗然弟竹亭》)他有出世入仕的强烈愿望:“冲天羡鸿鹄,争食羞鸡鹜。”(《田园作》)他希望能够有人发现他这位藏于深山之中的隐士高人,然而,“不遇钟期听,谁知鸾凤声?”(《赠道士参寥》)“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没有知音,没有伯乐,没有人援引。“粤余任推迁,三十犹未遇”(《田园作》)“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自洛之越》)虽然,没有取得功名,还没有做官,但是,这三十年的苦学,让孟浩然完成了他深厚的文学积淀。从而,也奠定了他山水田园诗的文学史地位。正因为如此,他以无功名的“白衣”之身,得以与王维、张九龄等高官相交,甚至他的诗名连皇上都知晓。而与他交往的县令以下的下级官吏、文人墨客亦不乏其人。

      但是,在那个功名至上的时代,靠文名终究解决不了吃饭问题。以隐求仕之路行不通,生活也陷入了困顿,致使“三径苦无资”,孟浩然决定进京赶考。此时,他依然期待有人能够荐举。为此,他专门献诗当时的丞相张九龄:“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前四句写得气象万千,不失为绝妙好诗。可是后四句陡然而转,期待援引之情,已经近于迫切了。

      这首诗之后,孟浩然似乎没有得到张九龄的推荐。“不遇钟期听,谁知鸾凤声?”(《赠道士参寥》)“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田园作》)这几句诗似乎可以为证。但是,能够得到张九龄、王维等当权派“雅称道之”(《新唐书·文艺下》),不能不说孟浩然有着很多寒门学子可望不可及的机遇。

      有人可能怀疑,学富五车的孟浩然何以科举折羽?这个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名额有限,每年参加考试的有二三千人,可是,真正录取的只有几十人,是名副其实的百里挑一。就算在宋代录取的进士每年都有几千人的情况下,大才子梅尧臣依然屡战屡败。可见,科举考试成功与否有必然,亦有偶然。其次,“杜门不欲出,久与世情疏”[ 王维《送孟六归襄阳》] “端居不出户,满目望云山”[ 王维《登裴迪秀才小台作》],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假设,长期远离尘世,避世苦读的孟浩然,与唐科举制度脱节,致使他科举失利呢?

        然而,最终让孟浩然与科举分道扬镳的还是皇帝。有一次,王维把落第的孟浩然请到自己工作的翰林院。突然,唐玄宗皇帝驾到,孟浩然避之不及,只好躲藏起来。张九龄不敢隐瞒如实相告。唐玄宗不但不怪罪,反而高兴地对张九龄说:“朕早就听说过这个人,只是尚未见面,快让他出来吧。”皇上已闻其名,孟浩然名声之大可见一斑。这次与皇上的意外相见,本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可是,却让孟浩然搞砸了。原来,唐玄宗想当面试试孟浩然的才学,便让他赋诗一首。孟浩然也没多想,直抒胸臆,在诗中说出“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这样的话。皇上一听,不高兴了:“是你自己不求上进,不想做官,朕何尝抛弃过你?你凭什么这么污蔑我!”天子一怒,孟浩然这回真的只能回去当隐士了。孟浩然的话确是肺腑之言,但是却不懂得“政治”,任性用错了地方,比他更任性的皇上自然不能容他。而他的“故人”会不会也因为这句话而生气呢,想想大概也在所难免——是啊,皇上不曾抛弃你,故人又何曾疏远了你!

      从这一点上看,也能看出孟浩然作为一介书生耿介与天真的一面。事实上,像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在此后的宋代,一代才子柳永不也是因为一句词得罪了皇上,得了一个“奉旨填词柳三变”的雅号吗?

        从京城回来,孟浩然真地过上了隐居、游历的生活,从此一生未仕。身处盛世,一代才子,终身未仕,困苦一生,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他的好朋友,诗人王维一句话道出了孟浩然“悲剧”的根源:“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王维《送綦毋潜落地还乡》],这首诗虽然是鼓励落第举人綦毋潜的,但用在孟浩然身上,也十分贴切。王维、孟浩然所处的时代是“盛唐”,也就是王维所说的“圣代”。圣代是不会让人才遗落的,就算落第,依然有机会从头再来,终究会有出人头地、为国所用的一天。换言之,是不会给人当隐士的机会的。王维的话虽然对时代有溢美的意味,但他说的也是实情。可是孟浩然偏偏身在盛世,却要做隐士,这样不碰壁才怪呢。

        而历史对孟浩然也做出了评价。《新唐书》并没有把孟浩然列入《隐逸》之列,而以《文艺》载之,说明欧阳修这位历史学家也不肯定孟浩然的隐居之举,但对他的文名还是充分认可的。

      虽然一生未仕,但孟浩然终以诗名为后世所敬仰。李白、杜甫、罗隐等大诗人都对孟浩然的诗名给出了高度评价。穷困的孟夫子,此生亦足以立名矣!

版权声明:
作者:lichengxin
链接:https://www.techfm.club/p/75578.html
来源:TechFM
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THE END
分享
二维码
<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