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异记:冀州唐生
广异记:冀州唐生
炎炎午日,雄知了卖力地鸣叫,挑逗附近的雌知了。吱吱喳喳,平添桃色的寂寥。冀州刺史之子唐生,懒摇白羽扇,百无聊赖地晃在柳荫丛中。
旋律优美的琵琶调子,绕过硕大的斗拱,悠悠飘过高耸的围墙,钻入闲逛的唐生耳中。驻足细听,是为宾客们宴会而奏的龟兹乐。喜攀风雅的唐生,踅着乐声,寻到一扇大敞的院门。踮脚伸颈,一群艳丽的女子,围着几个幞巾圆领衫的客人在弹奏。
一位螓首蛾眉的女子,身穿白纱襦裙,坐在院中椅上,垂首弹拨梨形的琵琶,葱白的手指拨动唐生的心弦。一声蝉鸣,女子偶然抬头,眼波盈盈,唐生似被闪电击中,不禁怔住。
“汝是何人?如此无礼,擅入官宅。”一个褐衣老婢在唐生身后怒斥。
“吾冀州刺史子,路过贵宅。闻听仙乐飘飘,故驻足细听”。炸雷般的嗓音,让唐生清醒过来,忙施礼回答。
老婢面色稍缓,探询院内,众宾客看了唐生一眼,面色淡漠,转头继续欣赏乐曲。老婢隐入内间,不再理会唐生。
讪讪地站了一会儿,唐生慢慢挪进院中,凑在女子身后,同众宾客一同赏乐。
太阳滑落西山,众宾客散去。女子抱起琵琶准备转入内宅,回身瞧见唐生还傻傻地杵着。莞尔一笑,吊梢眉轻挑,牵引唐生的眼神儿,飘向院厢一角。
似乎读懂了暗示,唐生壮着胆跟在朦胧的纱裙后面,随女子一同潜入厢房。暑夜漫漫,窃窃私语,唐生陷入温柔的蜀乡,流连忘返。
旬月后,赴京述职的刺史回府,却不见唐生迎候问安。正疑惑间,唐生推门而入。
刺吏惊疑地盯着唐生身后的绝色女子,忙问其来历。
“妾本幽州长史之女,为避安史之祸,到冀州舅父家暂歇。偶遇唐公子,情投意合,委为新妇。今携嫁妆,拜见府君。”
新妇人深鞠下拜,随后闪身招手,一箱箱丰厚的嫁礼抬入厅内。刺史见新妇对答如流,贤淑有礼,颔首默认唐生闪娶的妇人。
新妇每日尽心服侍公婆,敦促丈夫课业,知书达理,宛若望族贵妇。时间长久,刺史消弭疑虑之心,派人探听新妇身世之事渐渐搁下。唐生在妇人的精心照料下,像跌入面筐的糯米汤圆,身体越搓越圆滚,脸色越滚越苍白。
初秋围猎,大腹便便的唐生和妇人随刺史入山。
秋高气爽,獐肥鹿壮。震天的号角,将一群猎物围堵在驼梁山脚。雁形的两翼渐渐合拢,慌乱冲围的猎物,不时倒在森冷的箭下。
两只下山捕猎的野狼,误入围猎的鹿狍中,灰白的毛色在一群红褐色皮毛中分外醒目,像两块晃动的白癣。
刺史常年镇守冀州,虽入暮年,却孔武有力,不减廉颇当年。
觑见两头扎眼的白狼,刺史夹紧马腹,张弓引箭。凌厉的三棱箭,乘风破空,啸射一头体形稍大的白狼。嘭地摔起一片草屑,白狼脖上露着箭羽,重重地掼在草地上。四周的鹿蹄狍脚,慌乱地往复踩踏,很快擀成了一张血肉模糊的狼皮。
稍小的白狼,尾巴惊恐地夹入胯下,胡乱地四处逃窜。
刺史又抽出一支三棱箭,搭在弦上,肱臂用力,瞄向乱窜的小狼。
扑通一声,新妇人从远处拍马而来,跪在刺史马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府君慈悲,一狼已死,何不留小狼,为大人守卫山峦。”
刺史低头望着马下的新妇,手腕卸力,箭镞滑落马首,一时踌躇难断。
小狼在远处哀哀悲鸣。妇人忽然起身,一抹凶光快速掠过眼角。葱白手指压入绛唇,尖嗥的哨声,冲破唇间,像一颗尖利的牙齿,挑开雁阵一角。小狼窥得时机冲过缺口,跑入莽莽丛林,须臾功夫,消失不见。
刺史见小狼已突围,逐作罢,转而捕射其它猎物。新妇人跨上马背,凝视刺史的背影,沉默不语。磴磴蹄响,唐生骑马赶来汇合。妇人回首,粲然一笑,两颗阴冷的利齿在牙槽闪着寒光。唐生迎见妩媚的妇人,呆呆地傻笑。
月明星稀,乌鹊归巢。
马厩里忽响起焦躁的踩踏声,几声战栗的嘶鸣,又恢复了阒静。刚披衣掌灯的仆人,不满地嘟囔两声,打着哈欠,吹灯合衣睡去。
天色大亮,夫妇两人还没有到后院请安。刺史遣仆人到前院察看。仆人拍肿了手掌,喊破了喉咙,朱门仍闩紧不开。
仆人急忙报与刺史,一大队军士执刀随同刺史,来到前院。
轰的一声,紧闭的院门被破城锤撞开,浓烈的血腥气呛入鼻中。拽开柴门,马槽中积有一层厚厚的血脂,厩中空空如也。
刺史心中大骇,站在窗下大声呼唤唐生。
木窗呯地炸裂,一头壮若熊虎的大白狼,从窗口一跃而下,扑到院中。斗大的狼首瞪目回望,两根长长的狼牙,在阳光映射下,寒光凛凛。深邃的狼目,怒色睒睒,冷峻地巡睃众人。引颈长嗥,弓腰弹纵,跳出围墙,向苍翠的驼梁山而去。
刺史缓过神儿,慌忙撞入内室。粉色的暖榻上,汪着一滩污血,啃食干净的骨骼,搭成惨白的“京观”塔。
唐生的头颅,茫然地戳在塔架顶,嘴角裂到耳根,似在呆呆地傻笑。
注: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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