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58

五十八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办。白、吴优劣，即于此见。不独作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

注释

小玉：典故见于《搜神记》：“吴王夫差小女紫玉悦童子韩重，欲嫁之，不得，气结而死。韩重游学归来，往吊于墓侧。玉形现，赠重明珠，淫延颈而作歌。韩欲拥之，如烟而没。”“紫玉成烟”后用来比喻少女之逝。

双成：指董双成，传说为西王母侍女。典故见于《汉武帝内传》：“双成炼丹宅中，丹成得道，自吹玉箫，驾鹤飞升。”

梅村：吴伟业（1609—1672），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江南太仓（今属江苏）人，明末清初诗人。吴伟业擅长长篇歌行体，名诗有《圆圆曲》《鸳鸯曲》《永和宫词》等。

译文

以《长恨歌》的壮美文采，只引用了“小玉”“双成”四个字的典故，作者才华过人。吴伟业的歌行体，则非用典故不可。白居易、吴伟业的优劣高下由此可见。不仅作诗是这样的，词人也应该知道其中的道理。

赏析

白居易的《长恨歌》可谓字字珠玑，文采斐然，“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等许多句子都是流传千古的名句，其中只用了“小玉”“双成”两处典故，白居易的才情的确让人叹服不已。吴伟业的《圆圆曲》则不同，虽然多处用典，却也写得烟水迷离，百感交加，极富艺术魅力，“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更是不可多得的佳句。

王国维推崇诗词作品中的“真”，因此把作品中用典过多视为诟病，也视为作者才思不够的表现。诚然，作品中的典故用多了往往使作品晦涩难解、流于堆砌，失去了语言的自然之美。但典故用得妙、用得恰到好处，同样可以佳句连篇，感人肺腑，例如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用典很多，却仍不失为千古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