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卤面片与胖子||读书随笔（5）

图：网络

接着说锅里和碗里的事。

在山西，有一种饼叫“煮饼”。饼煮着吃，是不是很奇怪？北方人爱吃的饼有煎饼，烙饼，还有油炸饼。四川人管饼叫锅盔，先烙后烘烤，其实仍是烙饼。饼放到水里一煮，还是饼么？

现在我们已经不煮饼了，然而古代的饼确实是可以煮的。不过古饼非今饼，古时候的饼又叫热汤饼，一看长相你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据记载，热汤饼的做法是把面团擀成两指宽的面片，两寸一断，然后再用手把这两指宽、两寸长的面片，尽量扯薄，越薄越好，开水下锅，大火煮熟。煮熟之后，浇上肉汁就可以吃了。明白了吧，煮着吃的“饼”就是北方人的最爱打卤面片。如今新疆人爱吃的汤饭也是一种面片，先炒好牛肉或羊肉，加水，放蘑菇，烧开后加土豆，将面团擀成片，揪进汤里煮熟即可。为什么叫汤饭就不得而知了。

毫无疑问，热汤饼是当时是高端的美食。何以见得，有晋代文人束皙之《饼赋》为证。

且看饼之形：弱如春绵，白若秋绢。——柔弱洁白，不用说非常精致，是普通人吃不到的东西。

再闻饼之味：气勃郁以扬布，香飞散而远遍，行人失涎于下风，童仆空噍而斜眄，擎器者舐唇，立侍者干咽。——到底有多香，可见各色人等的反应。香浓气味随风飘扬，进入每一个人的鼻腔，那不幸处于下风向的人流出了口水，小厮们捧着空酒杯斜眼向碗里瞅，端着碗的仆人在舔嘴唇，侍立在一旁的仆人在咽口水。不就是打卤面片吗，不就是把面片擀薄一点，不就是加了点肉汁，居然香到这步田地！居然香到我也跟着流出了口水！

稍稍了解一点文学史的人都知道，赋的特点是骈四俪六，文辞华美，讲究铺陈排比。如此盛大华丽的文体，用来歌颂打卤面片，不难想象，这种美食在当时是何等精贵。束皙当时是皇帝身边的尚书郎，没准也是皇恩浩荡，皇帝把吃剩下的小半碗打卤面片赏给了他，这小子感激零涕，当即作赋，表面上是歌颂打卤面片，实则吹捧当今。要知道除了皇上和门阀世家，别说经常吃打卤面片，有幸看一眼的人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与食物密切相关的是人的胖瘦，吃得好才长得胖，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定瘦。所以从前都是以胖为美。小时候吃不饱，长得黄皮寡瘦，两肋像是搓衣板；因缺油水，皮肤不但没有光泽，还长期生米汤癣。上世纪七十年代去了北方当兵，给父母写信，每一封信都要说“又长胖了”。长胖了还要加个“又”字，说明一直在长胖，胖上加胖。父母回信，自然也是胖了。熟人见面，最好的奉承无非白，无非胖。胖一定白，黑必然瘦。黑而瘦者必穷，是很让人瞧不起的。

古人更是以胖为美，据说唐玄宗的老婆杨贵妃就是个胖子。唐之前的魏晋，形容美男子，曰“长大而白”。后世形容男人漂亮，动辄貌似潘安，估计潘帅哥无非是白白胖胖、没腹肌有肚腩，搁现在就是个标准的油腻大叔。

魏晋之前的汉，也是以白胖为美，胖子张苍的故事还写进了司马迁的《史记》。

张苍曾为秦朝御史，掌管文书，因犯罪逃回家乡，后来追随刘邦革命。在刘邦手下，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罪，而且是死罪。行刑时，西汉的开国功臣、刘邦的哥们王陵正好路过。只见张苍脱了衣服趴在刑具上，其身材又高又大，还有一身如同葫芦籽一样肥硕白皙的皮肤，活活地就是一个美男子。王陵大叫“刀下留人！”飞叉叉地跑到刘邦那儿去求情：“这么漂亮的胖子，杀不得呀哥们！把他留着，好歹也是咱大汉的面子。”

胖子张苍不但没死，后来还封了侯拜了相。

张苍对王陵感恩戴德，像对待自己的父亲。王陵死后，身为丞相的张苍每逢休假都要去拜见其夫人，向她献上美食。

我在想，张苍身居高位，妻妾成群，所献之美食，弄不好就是闻到香味就要流口水的打卤面片。

2023年10月9日于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