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夜夜夜

今天的夜晚好凉啊，一阵穿堂而过的微风，再加上一片蛙声，就织成了整个夏天。

跟朋友喝完茶，我微醺地走在小雨里，溜达着回到我城郊的房子里。我忍不住想要背起手来走路，像我爷爷走路那样。

我喜欢这样的自己。就好像喜欢我爷爷一样。

如果以心情来对应家乡的景色，那么我现在的心情，特别像在风里高低起伏的马铃薯叶子。一次次地随着风恣意地摇晃自己的身体。突然，就有一朵马铃薯花开了。

土豆是乡下最常见的庄稼。它太普通了，但是它也开出它白色的紫色的花来。一场雨一场风就足以让它开心地摇起来。它面无表情地沉默，内心却是一片窃喜。

做一株马铃薯，多好啊。该长个就长个，该开花就开花，该结果就结果。心情愉悦的马铃薯，都透着一股清香，吃完之后心情也会好起来，也想站在风里雨里，摇晃自己的身体。

来到城郊之后，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株植物。有时候夜里出来散步，忍不住都要跟小区里的花花草草打个招呼。

你好啊，大树。你老家哪里的？是不是小小年纪就被迁到这里来了？住得还习惯不？想家不？

你的家里是一片森林呢，还是一个种植园？你家里的兄弟们，都分别去了哪里？

你好啊，小草。看样子你是本地草，这里就是你的家。在家好啊，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谁不想有个家呢。你多好，跟自己的兄弟姐妹在一起，也不用颠沛流离。

在这里盖房子前，你的家族一定很繁盛吧？人多了，你们沉默了。幸亏这里人还不算多，不像市区。咱们啊，都知足吧。谁容易？都不容易。你看看旁边那颗大树，独在异乡为异客，多孤单啊。

夜凉如水，我常常在济南郊外的晚上，把自己站成一颗植物。我试图融入到植物的世界里。我看到它们，比看到人亲切。看到植物之后，我立马想要摇晃自己的身体。看到人之后，我立马变得端庄。

我最近都要喝家里的茶。仿佛我跟我家乡的植物合为一体。这让我心里温暖。我用这种方式完成跟家乡的连接。不是我喝茶，是茶在喝我，喝完之后，我就变成了一株茶树，立在异乡的郊外，心里生出很多不为人知不动声色的窃喜。

我们终究是要回到泥土里去的。下辈子，你变成一条虫从土里爬出来，或者变成一片嫩芽从土里钻出来，都未可知。

我想着自己变换成嫩芽的躯壳，站在一片无人的山野里，山野的风声，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没有了眼睛，没有了嘴巴，但我依旧能凭着本能去吸吮雨水，去随风舞蹈。

没有人干预我要长成什么样子。也不用满足任何人的期待。

我就这样在荒野里伫立着，无人问津。等到老了，再一片片叶子回到土里去。

下一次从土里钻出来，我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