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头换面
郑乾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衣服穿的随意,主要是宽大的就行,体恤衫是宽大的,罩在身上,风吹起来就像一个大棚子,里面随意穿一件T恤衫,寒冬立夏常年如此,无非就是天热了脱衬衫,天冷了套羽绒服。下身的裤子就是牛仔和运动裤,鞋子常年的运动鞋,有一双跑鞋他的脚趾头在鞋子上戳了两个洞,他竟然不知道,直到有天变天天亮了,他感到脚底板生出嘶哑哑哑的凉气,才发现,他就在网上买了两个胶片糊上,胶片是劣质胶片,只穿了两天功夫,两个洞就又露出来,他没钱买新鞋,一天路过街边修鞋的摊子,讨价还价,软磨硬靠用20块钱补了俩洞,鞋子的问题才解决了。袜子是能不穿就不穿,他又一塑料袋的袜子,长的短的,全是厚的,没有薄的,他觉得夏天穿袜子浪费,袜子也只有配在冬天出现,给脚丫子保暖,袜子的颜色都是一个色,黑色,他穿袜子就逮着一双穿,穿得袜子底上结了厚厚的块,在阳光下一弹,尘舞飞扬的时候,才会把它丢到一边。
于是,一年到头你看到郑乾,总是灰蒙蒙的,灰蒙蒙的衣服,灰蒙蒙的裤子,灰蒙蒙的鞋,连头发也是灰蒙蒙的,上面隆着一团山峰,有天向左偏,有天就向右偏,他曾经在镜子里看到,转身出去,又转回来对着镜子看半天,才发现自己睡得一侧的头发与昨天的异样,他就用手展示了水,噗嗒噗嗒,头发没有按下去,却更加直挺挺地立起来,还挂着水珠,闪着黑亮黑亮的颜色。这个时候,郑乾就走,出门,他觉得发型啊、衣服啊、鞋子啊,都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东西,他非常欣赏提着塑料袋装着水壶和包子的北大数学天才,也很佩服提着外卖的提包,用罐头玻璃瓶当水杯的女老师,他们都是一身灰蒙蒙的。郑乾在心里欣赏他们,在嘴上可从来不说,甚至对他们嗤之以鼻,或者当有人弹起来的时候,他就故意调开话题,心里却暖洋洋的,他甚至有点害怕,别人说的太多,就把他们这类人给暴露了,他们负着使命在身上,郑乾的思绪就被飞吹走,吹到了树梢上,跟着叶子在哗哗地鼓掌,他觉得他和他们是一类人。
郑乾不修边幅是出了名的,父母和老婆都拿他没有办法,每次说他,他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之前话还在脑袋了转一圈,现在就像泥鳅一样滑腻腻地,熟悉一下就没了,他脸上就挂着笑,看着父母和老婆的嘴皮子开开合合,像一幕哑剧,他就想笑,嘴就咧到天上去了,她们看他笑呵呵地,没什么反应,眼神空洞,就感觉自己的话打到了棉花上,也就气鼓鼓地扭身走了,摔下一句,“真烂泥扶不上墙”。郑乾当然不认为自己是烂泥,再说烂泥他也不反感,烂泥为什么一定要上墙呢,烂泥也可以草丛里,在山沟沟里,想睡就睡,想跟太阳聊天就聊天,睡觉的时候有星星,早上起来还有露水,每天过得比大多数人类要惬意。
但是,这几天,郑乾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他就开始在网上买衣服,除了论文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认真研究购物网站,什么款式,戗驳领、圆领的西服,什么衬衫,免熨的涤纶占比,什么鞋子穿起来又舒服,底部材料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西裤不会起皱,还有束腹带,用来固定衬衫的,还有更多怪异的他完全陌生的衣服的词汇,就像一个新天地,他就是一个小学生,不停地背诵记忆,脑袋里翻滚着词汇和图片,他想象着自己穿上的样子,是宽大的,还是修身的,是显得挺拔,还是会太商务。
郑乾接连研究了一周,他就在网上下单,又过了一周,快递像雪花一样飘洒下来,办公室里就回响着他的电话,他一看到陌生电话,就节省了寒暄的话,直奔主题,他在哪里,好好,他去取。郑乾归置了两套衣服,一件深色的西服,一件浅色的西服,一件戗驳领,一件圆领;他买了两件衬衫,一件黑色衬衫,显瘦,一件浅蓝色的,休闲;他买了两条裤子,一件黑色的商务西裤,一条豆绿色的休闲裤;他买了一双皮鞋,方头的,clarks,穿起来,前面的头会翘起来。
郑乾特意挑选了一个没人的时候,在办公室里把自己的行头一一摆放在桌椅上,竟然满满当当地挂满了,楼下是模特队的音乐,咚咚的节奏声,伴着俊男靓女的脚步,还有指挥的吼叫,郑乾就把衣服搭起来,深色的西服,配着浅蓝色衬衫和商务西裤,浅色的西服配着黑色的衬衫配着豆绿色休闲裤,这就是一个排列组合问题,郑乾脱了穿,穿了脱,在深秋如水的冷夜里,他额头上的渗出豆大的汗珠。郑乾对自己的穿搭很满意,让他有了偶像剧里男主角的错觉。
门外的人来来回回的走动,有学生下课了,郑乾赶紧把衣服呼啦到一起,塞到了黑色行李袋里。
郑乾饿的肚子咕咕叫了,他把最后一根黄瓜和最后一颗西红柿在自来水上洗,坐在椅子上一边嚼,一边出神,人就是应该活得自私,活得好一些,以前是为别人活,现在就是为自己活,他的体重马上就会达到自己二十年来的最佳值,他要把自己秀起来,只有秀起来,别人才会尊重你,郑乾要改头换面,对,还有头,郑乾狠狠咬了一口西红柿,他下意识地弯下腰,捂着嘴,血一样的汁水还是在桌子上喷了一片,洒在书上,挂在本子上,郑乾慌忙用抽纸擦,他的头也得去搞个假发来带带,来掩盖他豁鬓角,等着再有钱了,他就去植发,郑乾咬了一口黄瓜,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就只有咯吱咯吱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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