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坎前行

窗外，时而鸟雀成群，时而繁花盛开，时而薄暮冥冥，时而白雪皑皑，在我们面前横陈的是一个又一个已然逝去的时间。

      十月的街景像极了南方冬日的气息，树依旧浓郁，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它们默然站立，排列有序，仿佛每棵树都有自己的使命，自己的岗位。虽然明知这是城市街道规划的结果。它们的生命被人类赋予了新的意义，成为了街道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试曾想，如若没有它们街道又会是何种景象，想来也是一种可怕。这样看，无论人类文明如何进步，也完全无法脱离于大自然。

    从晨起的第一刻，我们聆听白昼的耳朵接收到第一声鸟鸣，紧接着成群鸟儿欢呼声四起，天空大白。冉冉升起的太阳照开一大片云彩，出门后的街景里抬头就可看到云层鱼鳞般斑斑点点洒在头顶上方的这一片瓦蓝里，像不小心从秋日走失了的孩子，会瞬间为我们带来秋日的空旷与爽快。

    我喜欢跑步，在还未完全苏醒的街道上，推开门黑色还依稀尚存，那时候的天空总有一颗星与残月交相呼应，它们成为夜空中最后的守望者，守望整个大地和浩渺苍穹。城市街角偶然穿梭的车灯和不断变幻的指示灯牌成为了晨曦里最耀眼的华彩。

      穿过城市南郊一片因为开发昂贵而被搁置的老旧房舍，尽头处左转爬上一处斜坡，那里通往泗河堤岸。我会在通透而洁净的沿河堤坝上跑一段很长很长的路，一边举目追云一边奔跑，看云层在眼前慢悠悠游走，直到再也跑不动。一整个路途，长时间观看黎明时分的天空，与之相映，它的蓝融进了我，我成为了它的蓝，心里澄澈如一汪清泉。一场慢跑下来，我已融入了天空的辽阔、大地的坚定、旷野的清新与植被的素朴，它们在我身体内发酵、净化。

      这就是大自然吧，它赐予人类无声无息的力量，这力量穿越连绵起伏的山脉，穿越广袤无垠的旷野，穿越不知名的河流，穿越寂静的夜空，成为了一朵花、一棵树、一个土堆或一片浅滩……它让我们又成为了我们自己。我们在自然母亲的怀抱里回到纯粹而原始的状态，让我们在喧嚣与躁动里沉着下来。我们也只有在面对自然时，随着时间的缓释前行，忘记了被世俗定义的所有外表个性，忘记了变幻万千的世间纷相，忘记了自己……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回归天性吧。

      天气好的时候，太阳出来的也好。我有时候会找一处坡道坐下来长时间张望，看那片橙色的光亮在地平线上渐渐上升，随着游移，一点点圆影开始出现。瞬间，霞光万道，将天空染红，与堤下的河水相互晕染，照耀出万紫千红。十月的河滩里因干涸裸露着成片植被，远方的石桥岿然不动，路边菊花盛放，凉风穿行，影子落下。草的影子，花的影子，树的影子，城市的影子，天空的影子……万物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平常的晨曦。

    这一刻，“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只因早已词尽。在伟大的壮美山河面前，我们如此贫乏，也许唯有膜拜才能顶礼这天地大美的鬼斧神工。

      内心无喘，天高地阔，叶子于树上飘落，也觉无限寂静……有一瞬间人仿佛融入了虚空，心灵的留白里有一份无欲无求的坦然。

      人有时候应该就这么坐着，与大自然对坐，静看万物婆娑，听风翻动树叶，一辆辆汽车从背后的路面上滑过，万物在动唯有心在这里。而我们大多时候都是“终日行不离辎重”。

      在与自然的对话里，古人的功课显然比我们做的要好得多。

    “八月、二月，阴阳气均，日夜分平，故曰刑德合门。德南则生，刑南则杀，故曰二月会而万物生，八月会而草木死。”这是《淮南子》里面的一段话。“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全部来自古人的智慧。我们依靠古人的二十四节气度日，年复又一年。生活在尘世嘈杂里的我们虽已远离农耕，但依旧将节气沿用至今，仿佛它已成为了行进的标尺。

      时代在进步，而我们呢？我们还会否有古人那样的雅兴，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当我们在四白空空的房屋时，还会否品味到古人那句“虚室生白，吉祥止止”的境界呢？

      时间在变，空间在变，生命在变，我们的心也随外境不断在变，会否有一刻感到无所适从？

    也许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我们的意识不断在轮回中周转，不过换了一个又一个用以承载肉身的工具。生生世世做着过去做过的事，其实并无新意可言。我们在天机早已设置好的命题里，如同游戏般一遍遍重复过往曾走过的路，哪一关没有过好，等到肉身的工具腐坏，换一具工具再来。直到有一天，我们喜悦自生，看到自己本自圆满，起心动念已不受外境转换，如佛一般如如不动，再不入轮回与涅槃……

    然而，我们不知还要走多远多远……

      “初看春花红，转眼已成冬

        匆匆，匆匆，一年容易又到头

        韶光逝去无影踪

        ……”

      人生行色匆匆，车马穿行。我们仿佛乘坐着一艘波涛汹涌的航船，摇摇晃晃地奔向远方。穿越荒漠、沙丘、原野、河流……不同的时空在我们身旁匆匆变幻着。我们在白昼中沉沉睡去，又在夜晚来临时突然苏醒，浑浑噩噩与日月变更。

      总有一刻，我们所有的记忆都幻化成一扇窗子。窗外，时而鸟雀成群，时而繁花盛开，时而薄暮冥冥，时而白雪皑皑，在我们面前横陈的是一个又一个已然逝去的时间。然而就是这一刻，我们看到了它们，那是大自然无声的馈赠。

      当我们站在长风浩荡或某一个春日和风里，阳光穿行在枝蔓摇曳的树丛时，我们突然听到儿时风吹过田野的声音。我们被它唤醒，被它牵引，不疾不徐地穿越进记忆的条藤。那时，我们也许不会再感叹流年过境，岁月亏欠于己，未曾有一刻停下脚步驻足眼前的风景。

      那些曾为自己而留白的时刻，原来早已在心中开花结果，它们构成我们生命中自我凝固的主线，陪伴我们坎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