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切利画展回忆惜
历史上很少几位艺术家能被称为天才,能够完全成为他的时代与地区的代名词,毕加索代表20世纪的巴黎,伦勃朗是荷兰黄金时代的伟大先行者,如果想要找到一位画家,代表“德才兼备”洛伦佐统治下的佛罗伦萨辉煌文明,非桑德罗波提切利莫属。
他的艺术,无论是宗教化还是世俗画,无论是为公共场所还似乎为私人创作,无论是体现内心还是体现宏大,永远与那个时代连在一起:当时,西方艺术日新月盛,进入了现代时期,在他的画作中,波提切利向我们展示的是一个完美化的世界,他笔下的圣母和女神都是美的化身,那些年轻男子也是如此,圣人和哲学家都充满人性,他的肖像画似乎公民道德的典范,是每一位佛罗伦萨市民的追求,天空蓝得透亮,风景完美无瑕。在他之前的那些意大利艺术家,曾经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艺术互诉情愫,而波提切利则工改宣称佛罗伦萨是新时代的雅典。如今,正是波提切利的那些伟大作品吸引我们前往佛罗伦萨,向我们集中展现文艺复兴的含义与形象。
15世纪中叶,肖像画再次兴起,代表了文艺复兴的理念,对人与人性的再次关注对个体的强调,对美和永恒的追求。当时最早的手绘肖像画与铜铸肖像并无二致,大多数时候都是描绘侧脸,1480年左右,也就是《拿圆盘的年轻男子肖像》的创作时期,基兰达约、达芬奇、波提切利等艺术家开始尝试用四分之三角度,有时临摹对象还会直视观众,手里经常拿着一些物件,展现他们的个性。当然,世俗肖像画之所以如此受欢迎,是因为收到了权贵统治阶层的意愿驱使,这种新题材的中心就是佛罗伦萨,15世纪大多数时间,这里都由美第奇家族统治,波提切利就是最受这个权贵家族喜爱的艺术家。所以,他为美第奇家族及其亲朋好友绘制的肖像画,是文艺复兴时期最有影响力的画作,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肖像画的目的并不是形象的精准塑造,也不是个性的真实流露,那时的目的是为后代留念,让临摹对象永垂不朽,这幅画与波提切利最著名的神话题材作品属于同一时期,也就是《春》和《维纳斯的诞生》,可以看到,尽管画中的男子处在世俗背景里,但他仍被画得有如天神一般,与波提切利笔下的那些男女神灵有着一样的仙风道骨,这幅画中有一点最为让人着迷:一方面,它融合了优美极致的文艺复兴美学观,另一方面,它也呈现出一定的抽象感,所以相当现代,永不过时,意犹未尽。
波提切利绝对是艺术史上最重要的名字之一,人们去参观乌菲齐博物馆,就是为了去看《维纳斯的诞生》或《春》,这恐怕是意大利绘画史上最重要的两幅作品,至少也是佛罗伦萨十五世纪最重要的作品。波提切利有自己的画坊,有时候能够看到其画坊出品的画作,有时候也能看到由他开工,由画坊完成的作品,但《拿着圆盘的年轻男子肖像》,很可能描绘了美第奇家族的某位重要成员,由他本人以最高的水准完成,如此品质的波提切利少之又少,如今的主人于1982年美国地产大亨谢尔顿索罗于以130万美元买下了这幅画,从那时起,市场上就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品质的波提切利,这幅画被买下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开展示,起初放在华盛顿国立美术馆,后来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而在2021年1月28日,在苏富比拍卖行以8000万美元易主,含佣金达到9218万美元,掐指一算,40年时间增长了70倍,创下苏富比拍卖行西洋古画成交记录,也成为全球古典大师拍卖作品中,排名第二的大作,第一是2017年,佳士得以4.5亿美元的达芬奇作品《救世主》。而在之前波提切利画作最高拍卖额仅为1040万美元,是在2013年他的《圣母、圣婴与年轻的施洗者圣约翰》创下。
艺术史学家阿尔弗雷德沙夫在其1950年出版的收藏图录中提及,画作中男子可能是乔瓦尼•迪•皮尔弗朗切斯科•德•美第奇,佛罗伦萨共和国首席执政和实际统治者洛伦佐•德•美第奇的第二位表兄弟,虽然有部分学者认同该观点,但是依然无法被证实。而这幅画再之前的主人,有说是威尔斯卡纳芬的纽博罗勋爵收藏,最初是由英国祖纽博罗勋爵一世托马斯怀恩爵士在意大利托斯卡纳居住期间购藏,随后经一名伦敦艺术经纪人之手进入私人收藏,并被后人拍卖。
而这幅画中最有意思和最神秘的一点,就是这块奇特的手绘圆盘,本身这是在波提切利15世纪70年代绘制,这块圆盘的肖像画风格与主画毫不相干。关于这位圣人是谁,众说纷纭,最有可能是圣伯多禄或者圣若望,很可能与主画临摹对象的名字有关,当然也有可能波提切利自己喜爱这个物件或者这位圣人。在其他肖像画中,波提切利没有使用过这样的手段,就目前所知,其他画家也没有类似案例。不过波提切利懂得这种补配图像所蕴含的力量,几乎同一时期,波提切利还画过另外一幅画,描绘了一个同样帅气的文艺复兴贵族男子,手里拿着一枚金属币章,上面是美第奇家族“老一辈”柯西莫的肖像,而这幅出名的圆盘,则是手绘圆盘。按照这个思路,可以将圆盘看作视觉工具,临摹对象与艺术家通过它来传达丰富的信息,关于其道义信念,宗教倾向,政治理想等。
当然画作保存的如此之好,更加突出了画作本身的美感,同时也展现出一种永恒感。完美的保存状态,进一步展现出波提切利自信和娴熟的技法。通过红外线反射成像技术,可以展现出表面颜料之下的一些元素,裸眼看不到,在表面之下,有一些信手描绘的草稿,波提切利仔细勾勒出构图,直到满意,然后对临摹对象的身体,面庞,头发进行了些许调整,甚至改动了长衫扣子的位置,通过当代技术,能更好地了解波提切利构思的演变过程,圆盘的这些细小精准的线条,证实了一个理论:最初设计时,波提切利就已经想到要画这个圆盘。
而他的《维纳斯的诞生》画作中玫瑰花雨,腼腆的姿态,沉思的面庞,可以说是画史上殿堂级的裸体画作之一,不止如此,这样的裸体绘画,波提切利之前已是千年之久,真人大小,优雅迷人,正面面对观众,在这幅画之前的几个世纪里,裸体要么代表屈辱,要么代表不值得信任,而在这幅画里,则以爱的名义展示并崇拜裸体,赞美女性的身体和优雅,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步入新时代,细看之下,才能发现这甜美平静的背后,有着摇摇欲坠,有着山雨欲来,有着干脆利落的线条。从中还能发现,这纤长的身体,飘洒的长发,完全没有古代艺术的健壮感,而这忧郁而失神的面庞,更像是总是苦着脸的当代模特,而不是之后的那些性感维纳斯,那这代表是波提切利心中认为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女神吗,爱是中世纪的圣母?是代表解放的图像,还是对男性眼中刻板的理想形象?看着画作中的维纳斯,总有种捉摸不透的神性。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这是出生那一刻的维纳斯:美丽,尴尬地遮盖裸体,周围都是她的标志,将她从海浪中托起来的贝壳,玫瑰。在她左边,西风之神西斐洛斯,鼓着腮帮子吹起,还有他的女伴,春风女生奥拉,两人推着贝壳上岸,一个女人赶忙送来一件粉红色斗篷,上面点缀着香堇,这是何赖三女神之一的春之女神帕尔赛弗捏,她们是掌管季节的女神。这位维纳斯直接来自古代。波提切利创作这幅画,取材于同时代作家波利齐亚诺的文字作品。
而这幅画的委托人还是美第奇家族,都恰恰为波提切利提供了古代灵感的第二个来源,普拉克希特莱斯的《维纳斯》的古罗马时期复制品,这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裸体雕像,传说有个年轻男子爱上了维纳斯,试图与她结合。所以《维纳斯的诞生》似乎代表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精神,凭借重新发现古代艺术,摒弃中世纪的愚昧。不过如果把这幅画与波提切利同时期的其他名画相对比,其间差异令人惊讶,他的同事们对透视充满热情,而《维纳斯的诞生》重透视被一笔带过,没有利用任何渐进来对比展现远离感,就像剪下来,贴在背景上的纸人。此外,他的同辈们试图让人物形象更加鲜活,尽可能少用轮廓勾线,而波提切利却勾得尽职尽责,最后,维纳斯其实与她的临摹对象在形象上并不相同,他没有遵循古代艺术的神圣比例法典,即要将两胸之间的距离当作标尺(现在知道那个秀选模特的标准来源了吧!),而波提切利却不是延长就是缩短,至于古代艺术的稳定干,早已让位于极不可能的失衡感,维纳斯会不会向我们隐藏了她的真正起源?
在当时波提切利能获得的那点古代艺术材料,根本无法向同时代人展现维纳斯的美感,他必须凭借使用其它风格,15世纪的佛罗伦萨,北欧中世纪挂毯盛行,尤其受美第奇家族的喜爱,人物的背景与分离,犹如阿拉伯式花纹,估计透视就来自于这种媒介,在挂毯中,由于材质限制,很难表达景深,波提切利也借用金匠艺术风格,作为中世纪的典型艺术形式,波提切利年轻时学过金匠手艺,这就是为什么他画图极为精确。分析家都说他手笔相当稳,稳在他那个领域是褒义词,对于画家来说,这就是他的精湛技术,1485年的佛罗伦萨,精湛技艺就是指清晰精确的线条,这方面波提切利可以算老大。所以这并非是古代艺术中的裸体像,而是哥特式的裸体像,长发,纤长的身体,肌肉可有可无,胯部宽大才是重点,乳房缩小,那么维纳斯就是新中世纪风格的裸体像咯?
从形式上可以这样认为,但从主题上则不对,中世纪的裸体只用于表达和圣经有关的两个题材,要么代表纯真,但更常见的则是罪过导致的羞耻。维纳斯这个现代版本则代表纯真和纯洁,腼腆的姿态,沉思专注的面庞,和圣母玛利亚的神情一样,圣母可算基督宗教的女神。此外,当时最伟大的哲学家们,纷纷用美德歌颂她,她代表了节制与磊落,魅力与光彩,所以当时试图把两方面结合在一起,一方面是天主教,另一方面是非基督宗教的神灵。当时盛行极为严肃的占星学论文,还有货真价实的维纳斯膜拜,当时会向年轻妈妈们赠送庆生圆盘画,女神成为主宰,男人们则浑浑噩噩。所以,我们假设《维纳斯的诞生》可能是结婚礼物,把这幅外露的裸体画,藏在婚庆礼箱里,据说对夫妻有利,激发欲望,还能让未来的婴儿更加漂亮,而这幅画本身的确能够带来感官享受:帕尔赛弗捏的性感双腿的交缠方式绝非人类所能,飘逸的长发,风将花裙子压在身上,显现的褶皱令人浮想联翩,画中充满燥热与动感,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而言,动感正是唤起喜悦、微醺、感性的最佳方式。最后,波提切利真想画个完全无感的裸体,他的水平很高,比如《诽谤》中真理这个角色暗淡无光,毫无曲线而言,或者圣者诺比亚,驼背和畸形。
既不古代,又不现代,这就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的典型场景,赞美生活和感官,轻快融合不同元素,基督宗教信仰和非基督宗教崇拜,理想典范与肉欲感性。不过,刚刚过了十年,这幅画就将开始为期三个多世纪的沉寂历史。1404年,神权专政突然在佛罗伦萨上台,由萨沃纳罗拉传教士领导,他最看不惯基督宗教的裸体像,波提切利当众道歉,重新开始画圣经场景,维纳斯这幅画没有被毁掉,此时波提切利已经过气,生命最后十年甚至连一个订单都没接过。现在当红的画家已经彻底打破中世纪风格,立体描绘身体,展现极为逼真的连续轮廓,《维纳斯的诞生》重呈现出来的大胆进取很快就被超越,对肌肤的临摹足可以假乱真。从那时起,女神的形象可以随意摆放,可以放在贵族宅邸,甚至让观众直视,她也变得越来越丰满,姿态让人浮想联翩,该慢珠宝,有时更像高级妓女,而不是女神,波提切利的画与这些差距太大,直到19世纪,才能重新站上上风,那是一个精神分裂的世纪,哪个世纪都没画过那么多的女性裸体像,但当时人们强调说,必须以艺术的眼光去看待这些作品,毫无掺杂,就像纯洁的小孩子,赤身裸体的玩耍也不会感到不安,让你们要求女性身体必须显现贞洁,不能有性暗示,所以欲望就展现在了周围的那些角色中,多TMD可悲!场面变得荒谬可笑,向上翻的双眼,胯部后翘,不断提醒人们,这些看上去没有裸体的小人感性多得即将爆炸。
有些过分了,英格兰有些艺术家和读书人决定回到过去,寻找这种颓废的根源,拉斐尔被挑出来,他不屑于描绘简单真理,喜欢夸张的姿态,于是遭到谴责,人们满怀热情重新了解15世纪的意大利艺术,特别是波提切利,甜美简约的场景,装饰,忧郁专注的面庞,对他们来说,这犹豫又害羞的维纳斯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她引发的不是欲望,而是温柔。19世纪末,已经没有争议,《维纳斯的诞生》以复制品走入英国人的家庭,维多利亚时代的英格兰将它视为描绘女性的典范之作,优雅无比的女人,同时懂得克制,为了体面必须如此,而这正是维纳斯最终转变的胚芽:标准三围,令人遐想,看见她不再有任何其它想法,如果说维纳斯再次与肉欲相连,就是因为物化女人,把女人当作满足男人幻想的工具,阿兰亚凯作品中把贝壳与壳牌石油相连,把维纳斯描绘成汽油加油棒,就是为了展现她已经被视作一种工具,只为满足男人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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