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随风

　　曾经有一次同学聚会，他们在一起就说起来谁考上什么大学，谁当年成绩好。然后就说到我头上，说你那么聪明，为什么没考上大学？我笑，多少年过去了，我当然知道为什么。那么不自律的一个人，注定与这世间所有的成功与荣耀无缘。

  是的，我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年少时肆意贪玩。上小学那会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着迷，成绩也能过得去。读完小学那年升初中开始需要统考，同村八九个孩子就我一人考入当时的重点中学。那天去学校看完榜，他们几个全部都不缠我了，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在风中零乱。我抄小路回家，我爹我娘在山坡上砍材。我爹问我：他们呢？不是一起去的么？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记得当时好委屈，我爹一问，就再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 我娘问：你考上了没？我说考上了。我娘好像也并不是太欢喜。我倒是看见我爹一向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那时候父亲定是对我寄予了期许，而我终究是辜负了。

  上了初中，觉得好玩的事就多了。我从小就是个赖床的人，每天要被我爹叫了一遍又一遍，我爹先是喊我们起床，然后起来给我们兄妹几人做吃的，一边做一边又喊，也有大声喊的时候，但印象中从来没打过我。想起那些年的种种，直想替我爹抽自己嘴巴，现在只要我一想起他，我就会用手掌用力按住胸口，非常疼，真的，太对不起他，想到我爹，我就非常希望有来世。

  读初中那几年，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家里到学校应该要步行三十到四十分钟的样子。我的老家叫诸葛城，诸葛城分城里和城外两个湾子。上学的时候，走完城里的大湾子，拐弯就可以看见龟山和蛇山，传说当年诸葛亮在此安营扎寨，打过仗。可惜那两座山如今都被夷为平地，如若保存至今，绝对是个景点。每次穿过两座山之间的那条窄窄的小路，我都是提心吊胆。但那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怕的是还要走过城外的小湾子，小湾子里有狗，我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听见狗叫就心惊肉跳，然后抜腿就跑。后来回去我就跟我爹说：城外湾子里有狗，它们总是撵我。我爹说你不要跑，你越跑狗就越撵人，你蹲下来它就不追了。接下来我见到狗就再也没跑过，人蹲下来它就停止不前。可能来来回回渐渐熟悉了，那几只狗就不再理我，至此我对狗的恐怖停就留在了读初一的那一年。

  去学校走过城外的小湾子，还要走一条堤，堤两边都是水，一边是个大湖，一边是个小些的凼子。夏天凼子里长满了荷叶，开红色白色的花，我又是一个贪玩的，走过去走过来当然免不了摘朵花或者扯片荷叶拿在手里糟蹋。凼子里面还长了很多草，湾子里的人把它叫做连毛草。连毛草能长到一人多高，它深绿色的茎叶肥厚光滑，等到成熟，每一篼草中间就长出一根笔直的杆，杆的顶端还会长出一根象火腿肠一样东西，那应该是它的果实，软软的，用手一揉就裂开了，里面是白色的绒毛，然后抬手一扬，那些白色的绒毛就在空中迎风飞舞。那个孤单寂寞的少年，就沉浸在这些场景里面，流连忘返。

  走完那条堤子就要往上走了，因为前面有两个小山包，沿着小山包中间的小道翻过去就可以看见学校的大操场了。印象最深的是山坡上大片大片的野菊花，蓝色的，远远地抬头就能入眼，还有矮小的野竹子，也是成片的。竹子的芯可以抽掉，这是我玩了几次才发现的。某一天上学的路上，我突发奇想，抽掉竹芯，掐了一朵野菊随手插进去，然后我发现竹子就在我手上开出了花，那么好看。后来，这个游戏被我玩了很久，每天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手上都有一枝竹子花，直到那蓝色的小花凋谢。

  除了这些，让我沉迷的就是课外书了。那个时候，我能看到的书非常有限，就是逮到什么看什么。每学期的语文书发下来，一两天的时间就被我翻完了，当然是走马观花，也没有看个什么名堂。学校是有图书馆的，我好像一直都渴望有一张借书证，但整个初中念完，我也没有见到那张心心念念的借书证。我哥倒是会经常带书回来看，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哥读高中。我不知道他的书是哪里借来的，我问他，看完了可不可以借我看，他说你要快点看，看完了好还给别人。有时候我就站在我哥旁边，他看我就跟着看，他看书很快，等我没看完他就又翻了一页，我想我后来看书一目十行的习惯可能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由于没有自制力，每拿到一本书，都会让我上瘾。我常常对书里面的故事情节欲罢不能，无一例外。于是逃课、在课堂上看小说成了家常便饭。

  我最不喜的是物理课了。后来想想大约是因为不喜欢物理老师的缘故罢。那是个看上去木枘的老头，他浓重的家乡口音常常令我焦虑不安。很多时候我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我的物理成绩通常是全班倒数第一。有一次物理测验，无从下笔的我干脆放弃。百无聊赖中在草稿纸上鬼画桃符，物理老师走过来拿起我写的东西，他看了看之后就放回我桌上。我这才发现我无意中写下的是几句歌词。曲名是当时广播喇叭里播放的每周一歌：《泉水叮咚响》。原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不料让我懊恼的还在后面。

  接着后面一节课是班主任老师的语文课。待我们落坐后，他双手扶着讲台，扫了我一眼，说：下面报听写。接着便叫了我的名字，说：你上来。记得当时我离开座位，非常自信地走到黑板跟前，拿起粉笔，等着。结果，他竟然说：你把《泉水叮咚响》默写一遍。我立马回过神来，心跳加速，没有半秒钟的犹豫，跑回座位上把头埋了下去。我以为班主任老师接下来会在课堂上教训我，但是，没有。我不敢抬头，只感觉班主任老师似乎气定神闲，语气平稳，接着开始讲他的课。不知道那堂我有没有再抬起头来，忘记了。只记得下课后，几个要好的同学好像是问了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应该是告诉过她们事情的原委。

  那个班主任老师，他对我应该是恨铁不成钢的罢。记得临近期末考试，进入复习价段上他的语文课，有几次他都对我说：你就不要复习语文了，把数学和物理拿出复习。可等他转过身，我就又看起了小说。他若回头看见了，就从我手上抽走，没有半点犹豫。不知道被他收走几本书，我也不敢去要。但他从没有在课堂上斥责我，让我难堪。只到后来，把我们几个叫到他办公室，一个一个问：你们是不是在谈朋友？不然成绩怎么掉得这么远？我心想，我都从来不跟男同学讲话，哪里还谈什么朋友？我想那个时候，那个班主任老师对我们几个已经非常失望了。前几年，我打听过那个班主任老师的消息，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倘若现在他还在，我会对着他深深地鞠一躬，说：老师，对不起！感恩您的付出！只是我真的不喜欢数学和物理，我甚至不喜欢读书。我想，他会不会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如果……

  时隔几十年后，当赵同学和陈同学在同学群里说起当年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件糗事，提及《泉水叮咚响》时，我的心里早己没有了当时的怨怒与气恼，有的只是深深的遗憾和一声长长的叹息！

  当年因为懵懂懒散懈怠而没能学业有成，我自己并没有因此而后悔和遗憾。我遗憾的是因学业无成而愧对父母，我终归是辜负了他们期望！而且后来，一直都没能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