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琪,你还好吗
我所在的宿舍大院,虽有两百余户人家,多为市井中人,普通劳动者,他们或摆摊做些小生意,或从事建筑施工,帮人装修房屋,种种营生,尽皆劳碌。
他们长年累月,早出晚归,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此刻,才晚上十点半,院内已渐趋沉静,唯有蟋蟀之类的昆虫那丝丝的低语,从窗外花池中传出,进入我的书房。而我的心却在轻轻呼唤:芬琪,你还好吗?
芬琪是个女孩,我多年前的一个笔友。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很多在外打工的青年男女,喜欢在文学杂志上刊登启事,征求笔友。
《知音》、《佛山文艺》、《打工文学》以及许多通俗文学的报刊,都辟有征友栏目。我就是在当时的《湛江文学》上看到芬琪的征友启事,与她通起信来的。
鸿雁传书,信来信往,畅所欲言,互诉心声,彼此自然惬意。
芬琪说,她素喜番茄,即西红柿,取其谐音,得此昵称,用作笔名。
其体态如何,身高几许,是否有运动员的身材、黄蜂腰、鲫鱼嘴、绿豆芽齿,或貌美如花似玉否,我无缘目睹,不得而知。她的钢笔字,却写得实在漂亮,挥洒自如,看着顺眼,让人愉悦。其言流畅,表达能力挺强。
芬琪说,她高中毕业,爱好文学和绘画,曾费了许多时间和心力。只是身为大女,想扶持弟妹读书,以减轻父母的负担,便像许多乡村青年一样,背起简单的行囊,到深圳一家表带厂打工。
每天十多小时的工作,让她只能在深深的寂夜,在女工宿舍,铺纸于床,蹲在地上,挥笔为我复信,感受那一分向人倾诉的喜悦和快乐。
她动情地诉说,从字里行间,我感受得到她的心情,她无限的思绪,每一个词汇,都宛如她噗噗博动的心,由于亢奋,血脉偾张。我想,人年轻的时候,大致都有过这种心态。
芬琪说,现实生活,让她放弃了文学与绘画,但她并没有自馁,依然在自修,只想打工挣钱,圆她的儒商梦。
其时,我所在的单位处于半停产的状态,连一半的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同事各自揾米下锅。所幸,我最小的女儿已大学毕业,在中学任教,家庭生活有了基本的保障,不用我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分心。
我所求不高,粗茶淡饭足矣。且喜身闲不属人,有了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便没日没夜地专心读书写作。偶尔也得些许稿费,让我大胆跨进旧书店,挑挑拣拣,淘几本钟意的书。
于是,我常常置一躺椅于阳台,仰卧其上,读几页诗书,看云卷云舒,烦愁尽失,宠辱皆忘,倒也惬意。
或许是饱者不知饥者苦?抑或她太年轻,未曾体验过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的抑郁徬徨,烦愁怅惘?我对那种生活的描述,她反而认为快活过神仙,很是惬意,羡慕不已,无限向往。
自酿的苦酒自己喝,我没有任何理由,让一个年轻的女子为我分享一滴。我便以自己的人生阅历,生活体验,读书所得,对她多有勉励,愿她有所长进,能实现她的梦想与愿景。
通信多了,她坦诚到无话不谈。她说其姓钟,名某,原籍廉江,与我同乡,只不过不同镇而已。
于是,她言语间愈显亲切,她说:常常企盼着那个牛皮纸信封,看看那笔画粗黑的字,会有一种特别特别的感觉……
通了近廿封信后,不知她在打工生涯中受了什么剌激,突然宣布说,不想再与我通信,我只能默然应之。一段坦诚真挚的笔友情谊,如飓风折竹,末梢点地,竹竿破裂,而未被连根拔起。
我们虽然从未谋面,语终不通心可通,彼此原是很谈得来的。就此中断联系,我不能不说,这亦是人生的一种遗憾。
事隔近廿年,天南海北两茫茫,锦书难寄空念想。不知芬琪的儒商梦圆了没有?生活过得好也不好?她也已人到中年,当是相夫教子的主妇了罢。既无从打听,唯此心轻唤:芬琪,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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