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寂寞时,就给自己写封信(2)

疆玲:

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住在山里,白天在群山间放牛羊,除了偶尔在山路上碰到一两个看着我长大的邻居,寒暄几句外,几乎无话可说。牛群埋头吃草,群山寂静无言。独处是我梦寐以求的自由,但没有由来的,一个人待久了,还是会觉得寂寞。对,就是寂寞。躺在平滑的石头上,看着流云,思绪变得很轻,心变得很空,风吹过一个又一个山头,留下一连串的声音起起落落,但填满不了那处空白。这是多么矛盾呀!当太阳西斜的时候,赶着牛群羊群回家,我们穿过草木茂密的山林,穿过绿油油的玉米地和红薯地,最后抵达位于竹林旁边的羊圈和牛圈,望着它们在圈里悠闲地反刍,这种矛盾悠地出现在我脑海中,随着时间不断壮大变形,试图将我撕裂。收到你的来信,我很开心。

原来你还记得那些事儿。

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我常常感到恍惚。上大学的时候,迷恋过小李子一段时间,囫囵看过他的《盗梦空间》,你说他们最后回到现实了吗?还是仍然在梦境里?对于自己的人生,我总是惶惶不安,思维不断在现实和记忆中穿梭,到最后现实和记忆都变得不真切。日光蒙了晕,风声很遥远。一切影像瞬息万变。我明明坐在电脑前敲字,但是我周围的环境,以及由此延展出去的广阔世界都扭曲成了我不熟悉的样子。万事万物一直处在崩溃中,还有更大的崩溃要来。在这太平盛世,我的感觉和记忆变得不可依仗。

记忆是什么呢?有一年冬天,小学二三年级地样子,我去二姑家玩,二姑待我很好,我常在他们家出入,她的孙子和我一般年纪,所以我们也能玩到一块儿去。我记得那天早晨醒来,屋外的世界一片洁白,宛若新生。吃过早饭之后,几个小孩坐在火炉边上烤火,其中一个男孩子提议去红豆梁子抓野鸡。他听大人们说过山里的野鸡只要一下雪,就会把头扎进雪里面,人到它跟前都不会跑,大概是冻僵了的缘故。前一晚的雪下得这么大,一定有很多野鸡冷得把自己埋到雪地里。但野鸡有那么傻吗?没有人问出这个问题。

我们瞒过了大人的询问,一步并作两步往山里走去,男孩子们在前面急行,几个小女孩跟在后面追。越往山上走,林子越密,雪也积得越深,但前面的男孩子七拐八拐总是能找到路的。小时候每年冬天都会下那么几场雪,因其常见就变成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惊叹。不像现在南方城市如果下一场雪,那整个朋友圈会跟着下一场雪,仿佛所有人在雪花飘扬的秒秒分分里,慕然发现因为雪花的存在,冬天变成了大自然的馈赠,自然神显其真迹,随雪花飘飘而下,降落人间,与人间众生狂欢一场。

关于那次行程,我已记不得被雪润湿的山路怎样难行,也记不得被雪覆盖的绵延重山怎样壮美,但我们实实在在连一根野鸡毛都没看到。除此之外,一栋立于山间平地上的房屋时常在我记忆中闪现。同行的小伙伴认识那屋的主人,告诉我们因为山上太冷,他们一家人都搬到山下去住了,这栋房子也就这样被丢弃在了深山里。那是一栋土木结构的房子,盖的瓦是农村房屋上最常见的土瓦,因无人保养,常年失修,雨水顺着房梁而下,将它的一面土墙浸蚀,黄土由土砖变回它原始的形态,滚落到墙角,显得整个房屋更加颓败。木制的大门还上着锁,显示着它与某些人的所属关系,但门上的一块木板断了,豁着一个大洞。从木洞往里看,屋里黑黢黢一片,身后大风呼号着,像极了香港电影中那些女鬼出没的地方,吓得我们一溜烟地往山下跑。我虽然怕,但是那栋房屋对我有莫名的吸引力。我频频回头,一直将它记到了现在。

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

那栋立于深山雪林,被人类社会所遗弃,但又曾为人类提供过庇护的房子在风雪的吹打中显得很寂寥。我分辨不清当时它是以一种怎样的力量慑住了我。只是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含混不清的想象:风雪将人赶跑,我们用木材和泥土修建出来的房子也只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人可以去到哪儿呢?

回到二姑家,我们的裤子鞋子灌满了泥和雪,二姑给我们换了干净的衣服鞋袜。此时晌午已过多时,他们还在等我们吃午饭。当然吃饭之前免不了一顿唠叨,只是二姑将火力全部集中到了我侄儿身上。再玩了几天,我爸爸就来把我接回了家,那个冬天其余的事情都已不记得。而这件事情经年累月地被我反刍、加工,各种细节多已失真,加诸其上的种种观察、想象和感受也不复当时心绪。面对时间的流逝和雕琢,只好手心撑住额头,揉揉眉心,轻叹一口气,但眼尾有不明意味的弧度。这是我想起过去种种时,观察到自己的面部所呈现出来的镜像。是悲是喜,不悲不喜。恍恍惚惚,真真切切。空无一物,又有万物。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可是我是谁呢?如果人生是由我们的经历一点一点叠加起来的,但那些事情已被忘却,或被张冠李戴,抑或在时间的长河里,只余部分枝枝桠桠被冲刷到了浅滩,还能被看到,那么现在的我岂不要因其自身的粗浅而捶胸顿足?在正午的阳光下,我也无法忽视人生的虚妄,而那些缥缈的昨日和模糊的明日更加深了这种虚妄。但如果思绪从自身移开,看到亘古长存的自然和生命本身,又会感到生命真实美好。这一刻,我大概就是一个悖论吧。自然显示其自身的悖论。

养了一只猫,唤她脏兮兮。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看书的时候,她要躺在我旁边;我在电脑上敲字的时候,她要躺在键盘上;我吃饭的时候,她在旁边喵喵叫;我洗澡的时候,她也要在浴室里面守着我;睡觉的时候,她就睡在我脚边;清晨六点钟准时叫我起床。每天回到家一唤她,就会在我脚边打滚,她的身体很柔软,揉她的肚子只会窝在我怀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从未对我露过她的爪子,但总是咬我,为此,我们也常打架,可不一会儿,她就原谅我了,我也原谅了她。被这样一个小生命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对这个世界会多一份牵挂,当然牛羊鸡鸭也是我的牵挂,我是我对它们的用心程度远不及脏兮兮。

脏兮兮让我想起了小王子的那只狐狸。“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也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并没有差别。但是,假如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就是举世无双的。对你而言,我也是独一无二的。”一旦用了心,就是去奔赴一场双向的驯服。无论怎样矫饰,关系的内核是无法改变的。但是动物总是更让人放心。

你一定要来见见脏兮兮。

今天就到这儿吧~

青枝

20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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