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唯有饮者留其名
书架上有一册《饮之语》,可谈的全是茶,没有一句涉及酒。真奇怪。茶固然重要,酒亦可不缺,它们是我国“饮”中双璧,少了谁都不行。
柴米油盐酱醋茶。茶与油盐等相提并论,似乎档次很低,其实,品茗是很清雅的事,尤其是在古代,汲泉坐水,扫雪烹茶,三杯香茗,能抵十年尘梦,现代人若解个中味,不谛是仙神中人。琴棋书画诗花酒。酒和诗画等并列,又是高雅得不得了,其实,文字下酒,固然喝得风流,但一包花生,一杯黄酒,贩夫走卒,一样自得其乐,乐在逍遥。
有说酒是杜康所酿,也有说是仪狄所造,不管是谁发明的,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酒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至少不下三千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懂酒人,善饮者当然多如牛毛。我们记住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白居易的闲趣,记住了“一曲新词酒一杯”,是晏殊的雅致。还记住了在“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中独悲的范仲淹,那个夙夜长叹“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求才若渴的曹操…………不论喜也好,悲也好,也不管是私情,还是大义,总是少不了酒,而且也是非酒不可,换了茶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勾画八人的酒态醉意,神态可恭,活灵活现,要是换成清醒的茶客,还会有这种妙不可言的神态和韵味?茶、可以清心,可以消倦,可以陶情,却不能让人酣畅淋漓,不能让人意气风发,不能让人飞扬跋扈!茶让人内敛,酒教人张狂,所以,在文学史上,著名的茶客极小留名,但出名的饮者却是比比偕是,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李白说得太有道理。另一句话,更深得我心:酒可当茶喝,茶不能当酒饮。茶是怡情养性,酒更能托怀寄意;心态平和,多爱茶,心中不平,自爱酒。
喝酒,至少是在我国,成了文人抒怀寄意的独特方式。“李白斗酒诗白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醉中仙。” 真好!真妙!谪仙人的醉态,傲气,飘逸出尘的性格,真得栩栩如生。但是,你认为李白只是爱酒如命的酒鬼?当然不是,李白的爱酒,李白的醉酒,只是一种对权贵的篾视,对不能一展抱负的失望,更是一种对社会现实不满的放浪姿态,所以诗人才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显得无比悲痛和无可奈何。李白以醉来抗争,多少有点消极,但相对那些“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趋炎附势之辈(不是指杜甫),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真是云泥之别,这醉是其高贵品格的深刻写照。醉得好!还有魏晋时期的阮籍,平时就是酒不离口,终日沉迷醉乡,还曾连醉两月,逃避和司马氏结亲。难道,你也看不出,阮籍的醉只是一种逃避政治争斗的方式?在魏晋这个乱得不能再乱的乱世,除了这样还能怎样?那个使三张减价的二陆中的陆机,后人称之为太康之英,却热衷政治,结果怎样?到头来不是枉死刀下?魏晋名士多死于非命,阮籍得以善终,恐怕得益他的醉。
但是不管是李白的醉,还是阮籍的醉,始终是醉得让人心酸的,他们本是最清醒者,最具才华的人,却不得不醉,不能不醉,不可不醉。这是个人的悲哀,更是社会的悲哀。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往往“书生意气”却是一种气节,一种风骨,一种品格。君不见现在诸君子为了升官发财,求名利,削尖脑袋四处钻营,厚着面皮到处奉迎,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前是一套人后另一套。酒,当然喝,喝出个灯红酒绿,喝出个酒色财气,但几时喝出个文化味?又让人更怀念李白的醉,怀念阮籍的醉,虽然醉得让人心酸。
酒,固然可以独酌,更可群饮。永和九年兰亭里的曲水流觞,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但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一觞一咏,岂不痛哉!雅会,诗文,还有流传千古的书法神品,让这曲水流觞,这一杯酒,盛载着真正的文采风流,倾到无数后人。可惜,兰亭集会就像《广陵散》,一出现遂成千古绝唱,更像桃花源,永远变成了一个没法再寻的美梦。
古语云酒为翰墨胆,不知现在还有几个酒胆?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2006-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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