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名字看个乐吧

（一）

窗外风雪正急，小道士正裹着被子挑灯夜读，正欲宽衣就寝，却瞥见窗外大殿上微弱灯火，心中不解，莫非这神像要显神通？颇踌躇些时候，方披将破袄，壮了胆子要将那事情探个明白。

行至殿外，门旁探头观望，只见那大殿之上有一大汉席地而坐，身边燃一盏油灯，身前摆有酒坛破碗，独饮酩酊。

“呔，那来的贼汉子”，小道士扬起手中撑门杠便要打将过去。只见那汉子侧身抽刀，躲过一击，小道士撑门杠打到地上，被那汉子一脚踩将住了，另一只脚抬起朝小道士胸口踢将过去，只见那小道士倒退着翻滚到大殿外去。刚要吃力撑地而起，却见那汉子大喊一声，叫道，“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台阶去了，立时晕死过去。

听谯楼打罢了二更时候，小道士方从昏死中醒来，才见被捆做粽子相似，将来绑在大殿柱子上，先前所披旧袄也早离了身，如今披在前头盘坐吃酒的大汉身上。却恨是仲冬天气，风霜正冽，夜间寒冷，难以打熬。心中屈愤不已，索性大骂道，“你这天杀的贼汉子，空有把子气力，却做得这等勾当。这家国沦丧已逾数年，东北四省尽落倭寇之手，我师父师兄为保家邦入世抗倭，你眼看生灵涂炭，算哪门子的生人。畜生，有种教爷来个痛快，莫学你这般贪生怕死之辈，只送于倭寇做过继子嗣罢。”

却见那大汉听得骂声并无动静，只饮罢碗中酒又来斟满，端将酒碗起身朝小道士走去。来到近前，小道士适才看清这大汉真容，但见，乱发破衣颓败紧，形貌峥嵘性粗卤。长脸刀疤双眼圆，臂长腰阔似强梁。

只见这大汉一手端起酒碗，一手向小道士嘴旁挪去，轻声道，“饮罢这酒，与俺黄泉路上做个伴罢。”

“与你作伴好生没意思，如若与你娘来做个伴，那还说得过去，这般说来，我便是你这厮之假父，退半步讲，这儿子孝顺的紧了，作伴倒也没什么不妥。”小道士用力摆头挣扎着，骂道。

酒入喉肠，打得戒律一个踉跄，气从胃里向上冲，倒真解些风寒。大汉扔将酒碗，反手持刀将这绳索下了。小道士乍脱了束缚，又因吃了那一碗水酒，站立不稳，登时便要跌下在地。大汉见状单手一扶，不料这小道士顺风使舵，铆足了劲就要朝这大汉肚皮击上一拳，大汉见此，侧身躲过，喝一声，“去”，拳头早打在小道士肚皮之上，拳落，小道士如稻草一般飘落在地。

“我来问你，捆住你的究竟是某割断的绳索，还是你那不值一文的戒律和大义？”大汉蹲将于小道士身边，看着捂着肚子挣扎的小道士，问道，“你也却来说上一说，如何？”

小道士也并不再挣扎，反倒仰面朝天大笑起来，“贼汉子，恁来问我，我便答么？要我答倒也容易，我且先问问恁，恁若答得，我便答得。”一时撑地坐起，发觉那汉子并无回应，如此倒无了顾及，索性夺了酒碗，吃得痛快，又道，“那我且问你，你割断的到底是捆我的绳索还是捆你的绳索？”那大汉闻此一言不发，只取酒碗斟了来，一饮而尽，念念道，“捆你的，捆我的…捆你的，捆我的…”

（二）

此间无话，只二人对坐吃酒。又听得谯楼打罢了五更鼓响，那时节上，大汉忽掣出跨在腰间的一把匣子枪在手里，倚了殿上供桌，说，“这个送于你罢，当算个住店钱哩。”小道士此时早醉的糊涂，提了提精神，指着大汉说，“你这厮，空有副好身板儿，又有这火器，值此山河破碎黎民水火之际，不说奋勇抗倭振兴家邦，倒把这家伙什儿抵来住店，真是有意思的紧哩。”大汉闻言摆手一笑，晃了晃手中匣子枪，道，“就这并无他娘逑用，东北军那阵兵强马壮，鬼子来时仅两万腌臜泼才，俺讲说宁死不受这气，愧对了祖宗，背上骂名，只这一句便受了刑。”大汉看酒坛早都见底，便一脚踢翻过去，扔将手中酒碗，又道，“那些狗娘养的，享受的紧，逃命去了，还要拉着几个姨太太，车上装满金银，我看那就是捆他们的绳索。你也是个可怜人，你的师父师兄也是。人家吃饱喝足出个恭还要饿肚子的来擦屁股，自己把这戒律作金条用了，撒一腔子热血到头来却是皇帝老儿批折子的红墨水，还神圣的紧哩。”

听雄鸡声声，只见殿外天色高明，一两处阳光射入。小道士一夜吃酒未眠，身体困倦，那里熬得过。便把殿前躺了，解下蒲团来做了枕头，扑翻身便睡。大汉却忽地站起，踉跄朝殿外走去，说道，“待我净手则个。”殿门开时，只见外头银光闪烁，雪花如满天纸钱飘上殿来，顾不得冷，小道士只觉困乏的紧，不再苦撑，任双眼紧合。

且说那小道士大梦方醒，已是过午时候。先前因酒醉困乏难以打熬，醒来时却发见殿门大敞，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身体发冷难以舒展。行至门旁，见得台阶下隆起雪堆，心中不解，走到近旁用手轻扫层雪，却是那大汉自刎于此。只惊得小道士连连后退，口中念着，“无量寿福！”好不容易镇定得下，先扫将雪去，简单超度一番，又见近前雪地斑斑血迹，如梅花飞躍纸上，似有鲜活生命飞舞绽放于这寂寥寒冬。

不消两日，过道观往东去三四里上，新起一坟潦草安葬下了，破木板上用扭歪隶书上写“无名大汉之墓”六字，又少沽了酒来，如此了事。

坟前小道士手持一把匣子枪，掂了掂来把玩一番，对坟说道，“去罢去罢，这住店钱儿收殓钱儿我全收下，你且把这大雪当作纸钱收下，也做一回吃饱喝足的。现如今没有绳索可以捆住你了，肆意耍逑去罢！”

青史滚滚，如这大雪狂舞，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谁知其中功过云云，都随生死相渝。后来诗话，何故风雅寻常巷陌，人云亦云，相顾无言。

2023.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