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白话《红楼梦》第六十八回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话说贾琏如约再次来到平安州后,正赶上平安节度巡查边防在外,约一个月工夫才回来。贾琏未得到节度的确切信息,只得找了个临时住所住下来等候。等到节度回来,将事情办妥踏上返回路程时,已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

  岂不知凤姐心里早已算计好,只待贾琏前脚走了,便传唤各行工匠来收拾东厢房三间房子,依照自己正室的样子一样装饰摆设。到十四日便告诉贾母和王夫人,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庙进香去,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未等上车,便将此行目的告诉了众人,又吩咐众男人,素衣素车棚,直出府门。

  兴儿在前面带路,一行人直奔尤二姐住处门前扣门。鲍二家的开了门,兴儿笑着对她说:“快禀报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鲍二家听了这话,脊梁骨直冒冷气,跟丢了魂一般,忙转身飞报尤二姐。尤二姐闻报,虽然也大吃一惊,但立刻又镇静下来,既然她已经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理好衣服迎了出来。

  尤二姐走到院门前,抬头一看,只见凤姐头上戴的都是素白银饰,身上穿着月白色的缎袄,青色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周瑞媳妇和旺儿媳妇二人搀抚着她起身下车,进到院里来。尤二姐忙陪笑迎上前来说:“姐姐降临,不曾远迎,望恕仓促之罪。”说着便道万福。凤姐忙陪笑还礼。二人携手一同进入屋里。

  凤姐坐在上座,尤二姐命丫环拿褥垫子来铺在地上,跪在上面便行礼,行完礼说:“奴家年轻,从一开始到住到这里的事,都是家母和家姐商议办的。今日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嫌弃奴家出身寒微,凡事求姐姐指示教训。奴倾心吐胆,服侍姐姐。”说着,又磕头行礼。凤姐忙离座以礼相还,口中说:“都因为奴家妇人之见,一味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这都是我的一番好心,无奈二爷错会奴的意思。眠花宿柳之的欺瞒奴或许可以,今娶姐姐二房的大事,也是人家大礼,也没有对奴说。奴也曾劝二爷早娶二奶奶,以备生育。不想二爷反以为奴是那种嫉妒人的妇人,私自办了这样的大事,还不告诉奴。使奴有冤难诉,惟天地可表。十天之前奴就已经听说了,恐二爷不高兴,所以没敢先说。可巧他现在远行在外,所以奴家亲自过来拜见,还求姐姐体谅奴心,移动大驾,搬到家中住。你我姊妹同居一处,彼此同心规劝二爷,慎重对待世间事务,保养身体,方是正事。若姐姐住在外面,奴住在府内,虽说奴愚昧下贱,不配与妹妹相伴,奴心又何安。再说,让外人知道了,也太不雅观了,二爷的名声也要紧。谈论奴家的不是,奴也不怨,今生今世奴的名节全在姐姐身上。那些下人、小人之言,不过是嫌我平日持家太严,背后说三道四,自然是人之常情。姐姐是何等人物,岂可信以为真。若我实在有不对的地方,上头三位公婆,中间有无数姊妹妯娌,况且贾府是世代名家,岂容我错到今日。现在二爷在外面私娶姐姐,若是别人就会发怒,我却引以为幸。真是天地神佛不忍心我被小人们诽谤,所以才生出此事。我现在来求姐姐进府去和我同居同处,共同分享一样的例银,一同服侍公婆,一同劝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不但那些小人见了都会自己后悔从前错看了我,就是二爷回家看了,他一个做丈夫的人,心中也不免暗自悔恨。所以姐姐还是我的大恩人,让我从前的污名一洗无余了。若姐姐不随奴回去,奴也情愿在此相陪。奴愿做你的妹子,每天服侍姐姐梳头洗脸。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美言美言,行行方便,容我一席安身之地,奴死也愿意。”说着,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尤二姐见她这样情真意切,也被感动得掉下泪来。

  二人又相互拜了礼,依次坐下。平儿也忙上前来要见礼。尤二姐见她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料定是平儿,连忙伸手挽住,叫道:“妹子快不要这样,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起身笑说:“这她可承受不起!妹子只管受礼,她本来就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这样。”说着,又命周瑞媳妇从包袱里取出四匹上色的布料、四对金珠簪环做为见面礼。尤二姐慌忙拜受了。

  二人这才坐下了喝茶,相互诉说已往的旧事。凤姐口里全是自我埋怨认错:“做了这些错事怨不得别人,如今只求姐姐疼我、原谅我。”尤二姐见她这样,便以为她是个非常好的人,小人不顺心时诽谤主子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敞开心扉说了一会儿,竟把凤姐认作知己。又见周瑞和旺儿媳妇在旁边称赞凤姐平日多行善事,只是吃了心太好的亏,惹人埋怨,又说:“已经给奶奶预备好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便知。”尤氏心中早就想要进府去同凤姐住在一起,现在见凤姐和媳妇如此相劝,岂有不答应之理,便说:“本该跟姐姐去,只是这里房子怎么办?”凤姐道:“这有什么不好处理的,姐姐的箱笼细软只管让小厮搬进府去,其他这些粗笨的东西要它也没用,姐姐还是先叫稳妥的人在这里看着。”尤二姐忙说:“今天既然姐姐真心邀请,却之不恭,这一进去,凡事全靠姐姐照顾。我来的日子短,也没当过家,世上的事不明白,怎么敢作主。这几件箱笼拿进府去吧。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这也不过是二爷的。”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于是催着尤二姐穿戴好了,二人携手上车,坐在一块,又悄悄地告诉尤二姐:“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概不知,如果知道二爷在孝中娶你,管保得把他打死了。你暂时先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园很大,一般没人去的,你去先在园里住两天,等我设法跟老太太、太太禀报明白了,那时再见她们才妥当。”尤二姐一口答应道:“全凭姐姐安排。”

  那些跟车的小厮们都是预先说好的,回去也不走大门,只奔后门而来。下了车,驱散众人,凤姐便带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处相见了。

  此时大观园中十成有九成人已经知道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了,得知凤姐把尤二姐带进园子里来,许多人都借由来看究竟。尤二姐与众人一一见过,众人见她长得标致随和,无不称赞。凤姐一一嘱咐众人:“都不许在外面走露了风声,若让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们死。”园中婆子、丫环平日里都惧怕凤姐的,这又是贾琏在国孝和家孝双孝中所做出的事,知道关系重大,不用凤姐叮嘱都守口如瓶。

  凤姐悄悄地求李纨先将尤二姐收留几日:“等过几天我禀报明白了,我们自然过去住的。”李纨知道凤姐那边已经收拾好房屋,在服孝期间,确实不好张扬,觉得凤姐所求正常,只得收下二姐暂住。凤姐又变法将李纨的丫头全部赶出,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给李纨先使唤。又暗暗嘱咐园中媳妇们:“好好照看着她。若让她走失或逃亡,一概和你们算帐。”都安排妥当,自己又去暗中办下步事去了。全家人都暗自纳闷:“她现在怎么变得这样贤惠了呢?”

  尤二姐住在这个地方,见园中姊妹相互间都很好,倒也安心,乐得其所。谁知三天之后,丫头善姐便有些不听使唤了,尤二姐说:“没头油了,你去问声大奶奶,拿些来。”善姐便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天天伺候完老太太,还要伺候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姊妹,上上下下几百号男女,天天一起来,都在等她的话,一天少说大事有一二十件,小事也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事情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往来,家里又有这些亲友事情的打理,每天从她一只手、一颗心、一张嘴里调度的银子有成千上万两,哪能为你这点子小事去麻烦她?我劝你能省些就省着些用吧。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我们这个自古少有的贤良奶奶才这样待你,若换作差些的人,听了你这话,早吵嚷起来了,把你丢在外边,死不死,生不生,你又敢怎样呢!”一席话,说得尤氏低下了头,心中自我安慰,既然有这一说,那就将就些吧。

  那善姐得寸进尺,渐渐连饭也不愿端来给二姐吃,早一顿,晚一顿,拿来的东西,也都是别人吃剩的。尤二姐说过两次,她不但不听,反而冲着二姐胡叫乱嚷起来。尤二姐怕被人笑话,说她难伺候,只能忍着。隔上五天八天见凤姐一面,凤姐倒是和容悦色,满嘴里姐姐、姐姐的不离口,又说:“如果有下人服伺不周到的,你管不住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打他们。”又教训丫头媳妇们说:“我很知道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着我谁都不怕。如果二奶奶告诉我你们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尤氏听了心想:“她这样好心,我又何必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她们,她们受了委屈,肯定会说我不贤良。”因此,二姐反倒替她们遮掩。

  凤姐让旺儿在外面留心打听尤二姐的事,所以对尤二姐以前的事知道得很多。原来尤二姐之前的女婿名叫张华,现在才十九岁,成天在外面嫖赌,不务正业,家财花尽,父亲把他撵了出来,现在赌场安身。他父亲拿了尤婆子十两银子退亲的事他还不知道。凤姐知道这事,便封了二十两银子交给旺儿,命他悄悄将张华勾引来养活着,让他写一张状子到官府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在国孝家孝期间,违背圣旨,欺瞒至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罪名。这张华也深知其中的厉害,先是不敢造次。旺儿禀报了凤姐,凤姐气得直骂:“癞狗扶不上墙的东西!你好好跟他说说,就算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闹一闹,让大家丢丢脸面;若是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替他平息的。”旺儿只得又去耐心地说服张华。凤姐还嘱咐旺儿:“他若把你也告了,你就和他对质去,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自有道理。”旺儿见有凤姐做主,便又命张华在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就告我往来传话,都是我调唆二爷做的。”张华得到主意,和旺儿商议好了,写了一纸状子,第二天便到都察院喊冤告状。

  都察院的都御史坐堂看状,见状子里告的是贾琏的事,上面还有家人旺儿,只得差人去贾府传唤旺儿来对质。几位公差不敢擅入贾府,走在街上到处找寻合适的人,准备找人带信给旺儿。旺儿正在等着这事,早在这条街上等候。见了公差,忙主动迎上前去笑道:“有劳众位兄弟,必是兄弟的事犯了,没什么可说的,快来把我套上。”众公差不敢绑他,忙说:“你老自己去吧,别闹了。”

  旺儿来到堂前跪下了。都察院都御史命人把状子拿给他看。旺儿故意仔细看了一遍,立刻在地上磕头说道:“这事小的都知道,小的主人确实有此事。但这张华以往与小的有仇,所以故意把小的牵扯在内。其中还有别人,求老爷再审问。”张华忙磕头说:“虽然还有别人,但小的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的下人。”旺儿故意着急地说:“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在朝廷公堂之上,即使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都御史听了也没办法,只得去传唤贾蓉。

  凤姐派庆儿暗中打听,等张华告起来,忙将叔叔王子腾府里一个叫王信的人叫来,这王信常替王子腾出面,游走官府之间传话办事,与官府走动轻车熟路。凤姐告诉他告状的事,命他托都御史只虚张声势吓唬一下就行,又拿了三百银子给他去打点。当天夜里王信就到了都御史的私宅,送上了银子。都御史平常与王子腾关系非常好,王信到家里一说,立刻心领神会,况且所告的是贾府的人,巴不得快点了事。次日上堂,只说张华无赖,因为拖欠了贾府银两,捏造事实,诬赖好人。传贾蓉来堂对词走个过场,便不再深究此事。

  贾蓉正忙着贾珍的事,忽然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想想办法。贾蓉一听慌了,急忙来告诉贾珍。贾珍说:“我早就防备了这一着,算她胆子大。”即刻封了二百两银子找人去打点都御史,又命家人去对证。正商议间,有人来报:“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一听,大吃了一惊,忙要同贾蓉躲藏,不想凤姐已经进屋来了,张口说道:“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贾蓉忙上前请安,凤姐拉起他就往上房走,贾珍故作镇静笑着对贾蓉说:“好生伺候你姑妈,安排他们杀鸡备饭。”说完,忙命人备马,躲到别处去了。

  凤姐拽着贾蓉走到上房,尤氏迎了出来,见凤姐气色不对,忙笑问凤姐:“什么事这样忙?”凤姐照着尤氏的脸就吐了一口唾沫,喝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就算你愿意给,也要明媒正娶,大家明说,才成体统。你鬼迷了心窍,国孝、家孝两重大孝在身,就把个人给送来了。这会儿我们被人家告了,我又是个没依靠的人,连官场中的人都知道我厉害,爱吃醋,如今指名道姓提到我,要休了我。我来到你家,做错了什么事,你这样害我?难道是老太太、太太对你说了什么,让你们做这圈套,要把我排挤出去?现在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说个明白。回来咱们共同请全族的人,大家当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就要去见官。急得贾蓉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苦求凤姐:“姑妈、婶子息怒。”凤姐转头又骂贾蓉:“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东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天挑拨是非,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事情。你死了的娘阴魂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贾蓉忙磕着响头说:“婶子别生气,小心伤了手,让我自己打。婶子别生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一顿嘴巴子,还自责说:“以后还乱不乱管闲事了?以后还单不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众人又是劝,又想笑,还不敢笑。

  凤姐一头扑到尤氏怀里,呼天嚎地,悲痛欲绝,哭诉道:“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让他违旨背亲,将混帐的名声给我背着?咱们必须去见官,省得捕快差役来;再不,咱们就过去面见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评评理,认为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那就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你妹妹我也亲自接回了家,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禀报,现在三茶六饭,呼奴唤婢地住在园子里。我这里赶着收拾房子,布置得和我住的一样,只等老太太知道,同意了,就搬进去。本来说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她已经定了亲了,已经有人家了。你们干的这是什么事,我还一概不知道。现在还在告我,我昨天急了,纵然我出去见官,丢的也是你贾家的脸,只好偷着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送去打点。现在把我的人还锁在官府那里。”说完又哭,哭完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寻活地撞头。把个尤氏揉搓得快成一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尤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骂贾蓉:“孽障东西!和你老子干的好事!我就说这样不好的。”凤姐听了,哭着用两手扳住尤氏的脸,紧盯着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住了?不然就是他们给你套上嘴嚼子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去?你如果早告诉我,这会儿不就平安无事了?怎么能经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儿才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人,他们怎能闹出这些事来!你没才干,又没口才,就像锯掉嘴儿的葫芦,只会一味瞎小心,图个贤良的名声。反正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的。”说着又吐了几口。尤氏也哭道:“我何曾不想像你说的那样办?你不信问问跟我的人,我怎么没劝他们,他们也得听算啊。叫我怎么办呢,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了。”

  众妾、丫环、媳妇已经乌压压跪了一地,纷纷求情说:“二奶奶最圣明的,虽然是我们奶奶的不对,也让你作践得差不多了。当着奴才们的面,奶奶们平日关系多好啊,现在还求奶奶给大家留个脸面。”说着,敬上茶来,凤姐挥手把茶杯扒拉到地上摔碎了,这才止住哭,边挽头发,边骂贾蓉:“出去请大哥哥来,我当面问他,亲大爷的孝期才到五七,侄儿娶亲,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礼数?我当面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子侄们。”贾蓉仍跪着磕头说:“这事与父母没关系,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调唆叔叔做的。我父亲也不知道。现在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婶子若闹起来,儿子就是个死。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真心领教。这官司还求婶子处理,儿子还不能干这样的大事。婶子是何等人物,就像俗话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糊涂死了,既然做了不肖的事,就同那猫儿狗儿一般,婶子既然要教训,就不要和儿子一般见识,还要婶子费心费力将外头的事情压住了才好,谁让婶子有我这个不肖的儿子,惹了祸,婶子自己受委屈,还要疼儿子。”说着,又不停地磕头。

  凤姐见贾蓉这个样子,心里早软了下来,只是碍于众人面前不好松口,便故意大声叹了口气,伸手把贾蓉拉起来,擦着眼泪对尤氏说:“嫂子也别恼我,我是年轻不懂事的人,一听到有人告诉了我这事,把我气昏了,才这么着急,顾前不顾后了。可是蓉儿说‘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刚才我说的话,嫂子可别脑,还求嫂子转告哥哥,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尤氏和贾蓉一齐答应说:“婶子放心,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一点叔叔。婶子方才说已经用了五百两银子,我们娘儿们准备五百两银子给婶子送过去,好补上库里的存银,岂能让婶子又背负亏空之名,那我们就更该死了。但还有一件事求婶子,在老太太、太太们跟前还要婶子多周全,多行方便,别提这些事情才好。”

  凤姐又冷笑道:“你们瞒着我把事干完了,这会儿又哄着我替你们周全。我虽然是个傻子,也没傻到如此地步。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然怕他绝后,我不比嫂子更怕绝后。嫂子的令妹就跟我的妹子一样。我一听说这事儿,高兴得当晚连觉都睡不着,赶忙找人收拾了屋子,马上要接进来同住。倒是奴才们小人见识,劝我说:‘奶奶品性太好了。要我们说,先告诉老太太、太太,看她俩什么意见,再收拾房子去接也不迟。’我听了这话,气得我要打要骂的,她们才不说话了。谁知老天偏不称我的意,偏打我的嘴,半空里又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我听说后,吓得两夜没合眼,又不敢声张,只得求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打听了两天才知是个无赖的叫花子。我年轻不懂,感到好笑,他告个什么?还是小厮们告诉我说二奶奶原来是许给他的。他如今急了,冻死饿死都是个死,现在有这个理给他抓着,纵然被处死了,也比冻死饿死强,怎么能怨他告呢?这事本来就是爷做得太着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休妻再娶又一层罪。俗话说:“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一个穷疯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况且他又占着全理,不告你还等你请他不成。’嫂子你说,我即便是个韩信或张良,听了这话,也把智谋吓回去了。你兄弟又不在家,又没个人商议,只能拿钱去打点,谁知越使钱越被人拿住了把柄,越来讹诈。我是耗子尾巴长疮——能有多少脓血。所以又气又急,只得来找嫂子。”

  尤氏和贾蓉不等她说完,接口说:“这个你不必再操心,我们自然要处理的。”贾蓉又道:“那个张华不过是穷急了,所以舍了命也要告。咱们现在想一个法子,许诺给他些银子,让他承担下妄告不实的罪名,咱们替他打点好官司。他出来时再给他些个银子就完了。”凤姐笑道:“好孩子,怪不得你顾一不顾二地做出这些事来。原来你还真糊涂。如果像你说的这样办,他暂时答应了,打完官司出来又得了银子,眼前自然了事。但这种人是无赖之徒,银子到手,三天五天霍霍光了,他还得来寻事讹诈。虽然扯起这事来咱们不怕,但终究还是担心。备不住他反要你一口,说你既然没毛病为什么要给他银子,所以,这么办始终是结不了的局。”

  贾蓉是个明白人,听凤姐这么一说,便笑道:“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得我出面了结才好。我现在就去问张华想怎么样,是一定要要人,还是愿意了事得钱再娶。他若说一定要要人,那我就去劝我二姨,让她出园仍旧嫁给他;若说想要钱,我们这里就给他。”凤姐忙道:“话虽这么说,我真舍不得你姨娘再出园去,我也绝不肯让她另嫁。好侄儿,你若疼我,最好还是多给他钱。”贾蓉明知凤姐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巴不得让二姨本人嫁出去,她还赚了了个贤良的名声。现在她怎么说,尤氏和贾蓉就怎么答应,只能顺着她。凤姐这才高兴了,对尤氏说:“外头处理好了,家里可怎么办?你还得同我过去禀明老太太和太太才好。”尤氏一听心里又慌了,拉住凤姐,求她想个稳妥的办法,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凤姐冷笑道:“既然没这本事,谁叫你干这事了。这会儿说话又这个腔调,我可看不上。要不出个主意,我又是个心慈面矮的人,不管人家怎么作弄我,我对人家还是一片真心,我只能答应下来。现在你们先别露面,我只领你妹妹去给老太太、太太们磕头,就说你妹妹人很好,我看上了。因为我不太可能生育了,原来说买两个人放在屋里的,现在见你妹妹很好,而且这样又是亲上加亲的,我愿意把她娶来做二房。都因为家中父母姊妹最近都死了,日子艰难,若等百日孝期过后,无家无业的,实难再等。我的主意接进府来,已经把厢房收拾出来,暂且住着,等满了孝期再圆房。仗着我张不怕臊的脸,死活赖去,有了什么不是,也找不着你们了。你们母子觉得这样行不行?”尤氏、贾蓉一齐笑答:“婶子到底是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情办妥了,我们娘俩一定过去拜谢。”凤姐忙摆手说:“得了吧,这时还说什么拜谢不拜谢的!”又指着贾蓉说:“今天我才知道你了!”说着脸和眼圈一红,好像受了多少委屈似的。贾蓉忙陪笑说:“行了,无论如何替我担待这一次吧。”说着。忙又屈膝跪下了。凤姐故意扭过脸不理他,贾蓉才笑着站起来了。

  尤氏忙命丫环们舀水,取梳妆盒,服侍凤姐梳洗了,又赶忙命人预备晚饭。凤姐执意要回去,尤氏拦着说:“今天二婶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们以后还有什么脸过那边去呢?”贾蓉也在旁边笑着劝道:“好婶娘!亲婶娘!以后蓉儿要是不真心孝顺你老人家,天打雷劈!”凤姐瞅了他一眼,啐道:“谁信你这……”没等说完,有哽咽住了。老婆子、丫头们摆上酒菜来,尤氏亲自敬酒布菜。贾蓉又跪着敬了一杯酒给凤姐。凤姐和尤氏吃完饭,丫头们端上漱口茶漱了口,又换上茶水来,凤姐喝了两口,便起身回去。贾蓉亲自送到大观园门口,心里不放心,又悄悄恳求凤姐几句,见凤姐也不理他,只得悻悻回去了。

  凤姐进到园中,将此事告诉了尤二姐,又说自己怎么操心打听,怎么想出法子,须得如此如此才能救下众人无罪,我得去把这麻烦事摆平了,大家才能平安无事。要尤二姐跟着她去见贾母和王夫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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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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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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