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同天‖来北方看白

它不是静的,是欢腾的,是徐徐而起的烟火气,它是点燃生活的鞭炮,一落下,山河岁月,都要轰鸣作响,都要听它的命令,都要雪舞人间,都要一眼万年。

与一少年读书,读到宋刘克庄在南方过冬,写一小诗:“叶浮嫩绿酒初熟,橙切香黄蟹正肥”,少年不解,这怎会是冬天!赏绿观花,饮酒持蟹,南方的冬,真是香艳之级。

这文大意是冬季去南方看绿,捧书痴痴,问少年,北方的冬天看什么呢?

看雪。少年答。笑而静止。怎会是雪,应是来北方看白啊!白水。白山。白树。白房子。白屋脊。若是穿了红袄,去看梅,雪落伏肩,人也会是白的。

不禁发问,北方有梅花吗?答曰,有。如单瓣、玉蝶、朱砂、宫粉以及杏梅、美人梅等九个品种群。不禁欢喜,原来北方有梅,原来可以雪天如甄嬛,去倚梅园看梅,许愿,也许一个“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想的太多了。北方的梅在春三月才开,有时会开到清明。

在古代所有缱绻幽曲的情节里,雪的白,是沁着梅的。所有妙人都是因梅而出行,踏雪寻梅,折梅问雪。雪的白在梅面前,仿佛成了配角。不知是否因这缘故,雪在南方,永远太过吝奢。

一对恋人,走在街角,一抬头,雪花沁凉若蕊,落于两人眉尖,那一刻,多少人想在雪纷飞时,走一走,走到岁暮幽深的光阴里去,一起共白头啊!

北方的雪是大朵大朵的的,是铺天盖地,是山河动容的,是集合所有颜色的绝色之美。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在北方,雪到来时,世界的一切都要为白让路。天地云海,大江大河,那些莽莽青青的山色,都因它的到来,肃然垂袖,恭恭敬敬,噤声哑然。一切热烈的,香艳的,忧伤着的,都要退却,退到幕后去。在冷峻的冰霜与白茫茫的世界里,去深思,去聆听,去遇见另一个自己。

《湖心亭看雪》的张岱是喜欢白的,“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四百年前,西湖的一场雪,因张岱而沁白千古。有人说,因张岱,孤山不孤,断桥不断,独一人而知天下有雪。

这句虽好,却忽略了白啊!

那一夜,张岱与那场大雪,不是偶遇,而是重逢。

张岱一生“精舍美食,鲜衣骏马,华灯烟火”极尽繁华,但终是往事如烟,一场人间大戏,无论多么锣鼓笙箫,也终要散去,余下一片白茫茫。

晚八点,张岱拥毳衣炉火,去看雪。他知道的,只有那时,那雪,是为他一个人而来。他去了,不是去看雪,是赴约,是把自己放逐到那苍莽如太初般的空灵世界,去对话,去遇见一个孤傲又怅惘的自己。

不知张岱来北方,会是怎样的场景?这千里的雪,万里的白,这空旷又凛冽的北方,是否会牵动张岱的思绪,引向前所未有的空灵与渺远呢?

极尽的繁华,但终是往事如烟,一场人间大戏,无论多么锣鼓笙箫,也终要散去,余下一片白茫茫,落在人生的戏台。

在北方,雪的白,不是谁的底色,它就是它,它就是世界的主角。你在居室里忙碌,一抬眉,漫天飞雪,给爱人缝制的一件旧衣服,忽然就因这雪,有了时间的温度。一对恋人,走在街角,一抬头,雪花沁凉若蕊,落于两人眉尖。那一刻,多少人想在雪纷飞时,走一走,走到岁暮幽深的光阴里去,一起共白头啊!

在北方,听雪更是一种绝美的境界。所有的忙碌,都因为雪的到来而停滞下来。商铺,街道,公园,所有的一切都静止。车与人与城,被施了魔法,只有雪声,簌簌地落,就连雪小禅都说,如果有书屋,一定叫它“听雪庐”。

“听”一下子,就揪心了,就动心了,就安宁了。

可北方的雪,并不是为了一个人的禅意而来,它只属于它自己。它不是静的,是欢腾的,是徐徐而起的烟火气,它是点燃生活的鞭炮,一落下,山河岁月,都要轰鸣作响,都要听它的命令,都要雪舞人间,都要一眼万年。

下雪了,闲置的铜炉锅点起来,让涮羊肉的热气徐徐升腾;下雪了,许久不见的朋友约起来,一大扎的啤酒,烤肉串满盘,酒酣畅淋漓地喝,总想唱的歌唱起来。明天,明天谁管呢!

天地云海,大江大河,那些莽莽青青的山色,都因它的到来,肃然垂袖,恭恭敬敬,噤声哑然。一切热烈的,香艳的,忧伤着的,都要退却。

北方的白,又何止是雪呢!北方的白,在冷峻的严寒下是生活的坚韧与豁达,是岁月永不凋落的绝美。所有生活在北方的人,每一个女子,都应该向明天迈进。在落了雪的黄昏,城市的灯亮起来,你看到一烤玉米的老婆婆,看她手持铁钳翻转一穗玉米,看雪落在火炉里,与玉米的香为伴。你听雪缓缓落满小城,华灯初上,灯火阑珊,你会想,她就是晚年的奥黛丽·赫本,是她,无论岁月与年华,把她搁浅在哪里,她都会在生活中,活出优雅,活出坚韧。

优雅是什么呢?一定要有精致的妆容吗?一定要有考究的衣着吗?优雅是一颗在岁月里顽强绽放的心。

哦!暮春里,北方的杨柳终于有了些许鹅黄,可我却想念那雪落庭院时的闲暇来。若你真如我一般,想来北方,想来北方看白,我一定不和你谈张岱,不和你谈雪小禅,也不和你谈奥黛丽·赫本。

我只和你坐在火炉旁,听雪簌簌,谈我,一个真实的我,独一无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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