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蚁,美如神

电影《我的诗篇》终场,直到走完最后一行字幕,大家开始鼓掌。此前影院工作人员开过一次灯,但观众喊:“灯开早了!”对方就关了。观众笑起来。

电影的首映日是2017年5月1日,也有说是1月1日,分别距今天3个月和7个月,从上映至今的票房总数是314万。

从表达技法来看,我认为《我的诗篇》不如《摇摇晃晃的人间》。同样是纪录片,《摇》的新闻真实性表现出很大的可看性,而《我》则受制于文学性,很多摆拍式的镜头令人稍感不适。

但诗很值得一读。在遣词和意象的瑰丽与灵性上,它们可能不如余秀华,但都是完全直面自己,直面生活,粗砺而坚硬。

第一首就显出了开宗明义的批判性与悲剧力量。

“一颗螺丝钉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有个人掉在地上”

2014年10月1日,这首诗的作者,24岁的富士康工人许立志,也让自己像一颗螺丝钉一样掉在深圳繁华的地上。

这个开头,几行简单而沉重的句子,足以击溃黑暗中作为观众的隔膜与疏离。

自此,影片始终萦回着死亡的背景声:爆破工陈年喜、煤矿工人老井尤其如此,另外如服装女工邬霞、填鸭毛工吉克阿忧、叉车工人乌鸟鸟,虽然表现了各自的美好、明亮与坚强,但沉重与悲哀仍是挥之不去的底色。

陈年喜是六名诗人中最年长的一个,他写道:

“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我写,是因为我有话要说。”

他的工作是在上千米的地心深处进行爆破,在远古的动物尸体旁寻找金属,终年不见天日。一次事故后,他有26具同事的尸体被封在矿坑中,等待变成新的化石,而他则在阳光下开始讨薪的历程。

导演试图把三个“边缘”放到一起,以期产生化学变化:“农民工”是一个数量庞大的边缘群体,他们是没有土地的农民,失去“主人翁”地位的工人;“诗歌”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边缘文化,它有辉煌强悍的基因,却在现代社会中显得孱弱无力,叉车工人乌鸟鸟试图找一份编内刊的工作,并给招聘人念了自己的诗,但对方表示不懂;“纪录片”是属于娱乐业范畴的边缘形式,但它甚至做不到客观和真实。

现实与表现之间的隔阂也凸显出来,服装女工邬霞只能在午夜时分试穿一下自己的吊带裙,但是诗歌朗诵的时候,她仍然被安排穿上工装;填鸭毛工吉克阿忧回彝乡,镜头前大家都穿着簇新的有折痕的民族服装。

值得称道的还是诗篇本身,以及对诗作产生环境完全写实的表现。在这个诗被普遍认为代表远方的时代,这些工人诗并不在远方,而是就在眼前,对抗着苟且,零距离描摹作者的生活与生命状态,为他们的灵魂提供呼吸与光明。

这些诗句让所谓中产阶级、白领阶层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

它坚硬铉黑  有风镐的锐角

石头碰一碰

就会流血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把一生重新组合”

陈年喜的《炸裂志》像煤,从黑暗深处掏出光亮和灼热。吟风弄月的都市文人是写不出来的。

拍许立志遗物的时候,镜头特意在刘春那本《生如蚁,美如神——我的顾城与海子》上停留了一会。

“此行的终点是大海

我是一条船”

“我想再看一眼大海

目睹我半生的泪水有多汪洋”

影片结束时,许立志的骨灰被撒向大海。他愿意自己的生命,是煅成齑粉的诗。

在死亡面前,我们都是蝼蚁。没有一只蝼蚁比另一只蝼蚁更高级,但因为有诗,即使生活一败涂地,内心依然可以光芒万丈,美如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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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cheng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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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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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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