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母亲

      调到外地工作的第一个春天，妹妹陪父母过来看我。她喜欢养鱼，但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都是些普通常见的小杂鱼，却养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第二天一早，我带她到附近的早市去买早点，顺便让她熟悉一下环境。让我后悔的是不该带她从市场的西侧进入，因为这里是花鸟鱼市，妹妹一看有卖观赏鱼的，便两步并作一步，一屁股蹲在大大小小的鱼缸面前，再也挪不动步了。那专注的眼神仿佛诺大的市场就只有这排鱼缸了。

        卖鱼的大多是中老年妇女，她们言语亲和，但也擅长察颜观色，所以面对妹妹这样满脑门都写着"我要买"的看客并不急于推销，而是笑容可掬的重复着:看看吧，看好了再买，个个都机灵着呢！因为谁都看得出妹妹那一脸痴迷相，想不卖给她都难。以往看到那些在鱼缸里四处碰壁、走投无路的小怜儿我很少驻足，这回算是借妹妹的光与它们来个近距离的面面相觑，你别说，倒也挺有情趣……

        妹妹面前的小鱼儿们，不知是为了抵御料峭的春寒，还是认准了前面这位就是自己的新主人而加紧热身，个个摇头摆尾、上下翻飞，似一群辟波斩浪的小精灵，看得我都有点动心了，更别说妹妹这样的老鱼迷啦！难怪主人不用苦口婆心的推销它们，反而和看客们一起欣赏它们的每一个动作，嘴边挂着一抹不经意的笑容，像跳水教练看着自己的运动员又完成一个高难动作一样，得意而不外露，果然比看台上那些直抒胸臆的观众更高一筹。

      我无心再流连于此，因为早餐时间有限。看着妹妹根本没有走的意思，我也不忍心把她拉回到早己被抛到九宵云外的豆浆、油条面前，姐妹俩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逛市场，还没等逛呢就分道扬镳了……

      等我提着早餐进屋的时候，一家人已经把客厅的茶几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在对刚进家门的小鱼儿品头论足。只有妹妹端坐在沙发上，那神情似乎是完成一个心愿后的得意和轻松，更有一个什么杰作被众人追捧的故作淡定。不知是刚搬了新家不太适应，还是无法确定这黑压压的人群里谁是主人，在两个大玻璃碗的临时住所中，鱼儿似乎变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起来，一个个呆头呆脑的悬停着，全没了先前的精气神。这一点鱼和人还真挺像，对新环境都有个适应过程。

        妹妹利用在我家的十来天，就凤尾、罗汉、红剑、黑玛丽等几种小鱼的喂养经验进行了突击培训，大概是感到培训效果不太理想，便在临走时决定把大部分小鱼带走亲自抚养，只给我留下几条凤尾和罗汉，算是试养吧。就这样，我希里糊涂地成为了这几条小鱼的监护人。既然责任落实了，我也不忍心让它们呆在那两个不伦不类的大碗中，好歹也要给它们正式安个家，便买了一方一圆两个鱼缸，凤尾居方，罗汉居圆。爱人说:不如放一起热闹。我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鱼儿大抵也如此吧，光是凤尾、罗汉这两个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况且妹妹曾一再叮嘱两种鱼儿不太合群，万一互相打起来有个伤亡啥的不好交待！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妹妹来过两次电话，当然主要是关心小鱼并顺便问候一下我。而我也都是在妹妹的督促下，偶尔关心一下它们。小鱼们也乐得没有主人监督，只要投食到位它们便自由自在、漫无目的的活着。真是幸福的小精灵，天生一副看破红尘、放下自在的模样，说起来还是人活得最累！看来养鱼也不是什么难事，投投食、换换水，它便活灵活现的为你解闷儿、逗你开心，屋子里也显得更有生气了。

      可好景不长，一天早晨，突然听爱人在客厅里喊:快过来看看，有条凤尾好像不行了。啊……我飞也似地奔向鱼缸，果然有一条稍大些的凤尾肚子鼓鼓的，仿佛在那儿练自由转体呢，只见它游两下便不由自主的翻一下身，好像醉汉般不受控制。我急了，埋怨爱人是不是喂得太勤给撑坏了？爱人委屈的辨解，完全是按妹妹的叮嘱，以饿不死为原则投食，怎么会撑着呢！我赶紧给妹妹打电话，请求救援方案。电话那端的妹妹很冷静的判断，这条凤尾怀孕了，即将临产，并且是难产！好家伙！没想到养这么几条眼睛连着尾巴的小鱼儿，竟也能遇上迎接新生命的重大时刻！还难产？一会没准就得面对是保母亲还是保孩子的人生最难决择，这扯不扯你说！我还真有点手忙脚乱了。妹妹说估计是产道赌了，让我找根针，用针鼻那端给小鱼通通产道，然后轻轻的为它捋一捋肚子，再看看情况，如果实在不行就得剖腹产、弃母保子了。嘿！万没想到我竟然还有机会做一回接生婆，而且是给一条难产的小鱼接生，我怀疑我这是在地球上吗？这也太传奇了吧！

      来不及多想了，按着妹妹电话里的指挥，面对这个身高不足一寸的孕妇，我们两口子使出了杀猪的力气，忙活一个多小时，累了一头汗，也没能完成疏通产道的任务。小鱼孕妇依然处于半昏迷状态，让我们这么一折腾，其它小鱼也纷纷加入了救助行列，其中一条漂亮的黑红花雄性凤尾不停的用嘴顶这条随时要翻白的大肚子室友，正是这一下下亲吻，让这条已经精疲力尽的孕妇努力挣扎着游几下，但大部分时间是那要命的侧卧姿势。咦！说不定这家伙就是小鱼爸爸吧，算你还有点良心！唉！来不及废话，怎么也不能看着一窝小生命胎死腹中啊！最后我和爱人商量决定实施剖腹产手术，救小鱼于危难！但遗憾的是在由谁主刀的问题上迟迟达不成一致，双方都认为对方是最佳人选。最终由于上班时间到了，不得不匆忙取消了这台手术。可怜的小鱼母亲，我们只能祈祷上苍保佑你们母子平安啦！

        一上午的时间让人坐立不安，试想谁家有个难产的孕妇谁不惦记啊！下班冲进家门那一刻，我紧张得口干舌燥，但庆幸的是我看到鱼缸里多了一群"小科斗"懵懵懂懂的游着，数数竟有十几条之多，一派子孙满堂的祥和之气。再仔细一看，小鱼母亲不见了，我顿时紧张起来，急忙四下寻找……很不幸，发现它静静的躺在地板上，身体已经干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从鱼缸里蹦出来的，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跃龙门"的事故。从今晨它的状态上看，正常的游弋都十分困难，怎么可能有力气完成这最后一跃呢？一定是做母亲的強大信念，让它在冥冥之中奋力拚命产下小鱼的同时，用尽最后的气力，使自己冲出了鱼缸！这是何等的爆发力、何等的决心、何等的母爱啊！

        小鱼母亲的"壮举"让我久久不能平静，没想到平时不屑一顾的小生物，竟能演绎出如此悲壮、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幕！生而为人，我们是不是活得有些太过自我、太过自大了？对身边的这些小生灵是否了解太少、认知太少！我们可能太专注于自我的世界、太专注于世俗的生活，往往错过了许多来自一草一木、花鸟鱼虫的感动。小鱼母亲告诉我，其实，所有的生命都一样精彩，所有的生命都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