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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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的秋风渐起,南国上海,花团锦簇,莺莺燕燕的故事层出不穷。

“范遥遥,我爱你!”喜乐电影公司外站着数百个范遥遥的崇拜者,他们捧着刻有范遥遥字迹的木牌,其字鲜红,如朱砂般耀眼。

影城二楼明亮的客厅内,坐着双十年华,穿无袖荷色旗袍的范遥遥,比电影上更漂亮,面带桃花,眼含秋水,黛眉弯弯,唇若涂脂。不愧是南国电影界的皇后,艳冠群芳,一点都不夸张。

只是今天她有些魂不守舍,手上夹着细长的香烟,眼神迷离,旁边的助理翠翠捧着冲好的黑咖啡大气不敢喘。

“让慕容先生见笑了。”苏茜茜让人给慕容飞扬奉茶,她是范遥遥的经纪人。比她年长十五岁,短发鹅蛋脸,精明世故,干练深沉。范遥遥就是她一手捧红的。

苏茜茜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我们家遥遥遇到难题了,素闻慕容先生善于解决非常事件又因此事特殊,关乎我家遥遥声誉,所以不得不请慕容先生屈尊前来。这点意思不成敬意。”

两封一百大洋的谢礼摆在银盘上推到慕容飞扬面前。

慕容飞扬无动于衷,手指轻轻敲在膝盖上,微笑道:“苏小姐客气了,南国电影皇后我是如雷贯耳,能为范小姐略尽绵薄之力,慕容义不容辞。”

“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遥遥她最近害怕演戏,不敢拍电影了。”苏茜茜忧心忡忡道。

“这,恐怕不是我职业范围内能解决的,不过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或许能为范小姐解惑。”慕容飞扬语气平静,看不出一点波澜。

范遥遥在瓷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不耐烦道:“苏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看心理医生,也不求所谓的奇人异士,我就是不想演戏了。况且这些人有多少真本事?”

“遥遥,不得无礼。”苏茜茜急了,她再任性下去就要毁了大好前途。

“范小姐,我只想更正一点,如果你不是心理问题,我自忖都能圆满解决。就凭慕容飞扬这四个字。”

范遥遥眼睛冒出希冀的光芒,又一瞬间黯淡无光:“我想治好,可是又害怕这镜头?”

“遥遥,都说了那件事是无稽之谈。”苏茜茜想要制止范遥遥继续说,范遥遥毫不示弱,“苏姐,你不要劝我了,自从那一日我回来,就不想拍戏了,一定是和那僧人有关。”

“那里没有光头和尚,遥遥那是你的幻觉。”苏茜茜严厉喝斥范遥遥。

慕容飞扬摇摇头不赞同道:“苏小姐,如果想要治好范小姐身上的病,你要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样我们就能解开范小姐不能拍戏的谜题。”

这时侯窗外的影迷叫范遥遥的声势更为浩大,也更为疯癫,让苏茜茜不得不妥协。

就在一个月前,新成立的《侠女》剧组要去杭州郊区取景拍摄。

四月春光无限,诗人笔下,浓妆艳抹的杭州,别有一番风味。

影片的制作方是花大气捧范遥遥,她扮演一位锄强扶弱的侠女,不仅展现女性英姿飒爽的一面,而且还迎合了妇女解放的浪潮。公司高层极力促使此片的上映。

他们一行人包车去杭州,剧组提前去杭州郊区的喜乐影视基地布置外景,范遥遥和苏茜茜还有一个助理化妆出门,他们避开那些追星族,去杭州附近的山里散心。

他们雇了包车,在城里乱转,听曲逛街还有看美国电影。

中午,他们一行人在临港酒楼用餐,她心血来潮,要去临安古城附近的龟山探秘,是她喜欢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名家葛山听友人讲的一则传闻,据说山里藏着隋朝年间的一座古寺,伴着古寺里的一个传说。

“遥遥,不能陪你疯下去了,吃过午饭我就回去。”苏茜茜早就不满范遥遥沉迷荒诞不经的小说,而不去追求这世上的真理和梦想。

临港酒楼毗邻一条波光粼粼的河道旁,河面上渔船返复,岸上游人如织。范遥遥凭栏望着远处江面上的渔船,并不接话,她的固执令苏茜茜大感头疼。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时邻桌走来一个穿黑色西服,穿吊带西裤的年轻男子,大约三十来岁,文质彬彬,戴一副银丝镶边的黑框圆眼镜。

“自我介绍,胡慕达,是上海交通大学的历史老师。我必须纠正这位女士的说法,在龟山里的确有一座隋代的古寺。”胡慕达的话引起了范遥遥的兴趣,但还没有等她开口,苏茜茜护犊心切,起身拦住了胡慕达有的放矢的目光:“胡先生你好,我们素不相识,你这样搭讪,非是君子所为。”

“哈哈,”胡慕达哈哈大笑,“是我唐突佳人了,只是我刚要去山中古寺考察,如果两位小姐相信我,我可以带路前往。”

苏茜茜越看越觉得此人可疑,但范遥遥颇感兴趣,在她的要求下,查验了胡慕达的教员证,和一箱子夏商周之类考古的书籍,除此以外,还有许多西北和河南地方考古队的照片。

范遥遥显得异常兴奋,忙不迭问道:“胡先生是做学问的人,你看过祖国那么多的山山水水,到现在为止。有什么地方最是特别,或者是什么人让胡先生难以忘怀?”

胡慕达以食指揉着太阳穴,眼神深邃望着远处白浪滚滚的江面,大约过了半支烟时间,他不无遗憾道:“作为一名大学历史老师,我希望去探求历史的本来面目,但真正的史实是建立在无尽的传说中,而传说和真相总是混为一谈。这就让人太伤脑筋。我还听过关于这深山古寺的一点传闻,还是从我一位老友身上听来的,小姐有兴趣听我胡说八道吗?”

“你那位朋友也是大学老师吗?”范遥遥俏皮问了一句。

“他是一名探险家。”胡慕达微笑说道。

隋朝开皇六年,天下还未真正一统。江东还是陈朝的势力范围。

陈朝国主陈叔宝荒淫无度,尤其喜欢收集天下美女。因此有许多富户和贫穷人家纷纷把待字闺中的少女藏起来或者许配人家匆匆完婚。但也有来不及躲藏被官兵缉拿。

幸好南梁时期武帝修建了繁多的寺庙,他在位期间崇佛,几次舍身出家,一年要闹好几次,大臣们叫苦不迭。一边为他造佛寺广积功德,一边要为他赎身,苦不堪言。

龟山的佛寺是一位县令谄媚今上修建的,完工之后并没有僧人愿意在此寺出家。因为谁也不愿从城中迁出,受那山中冷清的苦楚。

县令只好从别处招募,一位从北方而来的云游僧人在此地挂单,县令以弘扬佛法为名让这个叫夜舒的僧人任佛寺主持,不然就要告发他是北朝奸细。

无奈之下夜舒违心应允,传下衣钵。只可惜五十多年过去,仍旧只有一僧传法,他是第四代主持叫无量。

暮春的一天黄昏,一个仓皇失措的女子闯入了无量的佛寺,佛寺中无量敲木鱼在做晚课,女子闯入乞求无量收留。称有官兵在追捕她,她虽布衣钗裙,但难掩国色天香。

无量同情女子遭遇,佛寺中只有东西南北四间大殿,因香火不盛,只存褪色的佛陀壁画。而无任何泥塑和铜铸的佛像,官兵一来,一目了然,无量羞愧告罪。

女子悲恸,在如来佛祖画像前痛苦流涕。无量站于一旁,低念佛号和金刚经文。他也有心帮女子脱离苦海,可出家人四大皆空,拿什么与官府抗衡。

女子请求无量给自己一个解脱,无量说出家人不杀生。女子说那我撞壁而亡,出家人管得了吗?

无量见女子坚决,终于举白旗投降。说如果女施主可舍得这一身臭皮囊,贫僧倒可以施一点佛门技法,为女施主脱离苦海。

女子叩头感谢,说百死也无悔。无量说自己有一法,就是将女子之身塑造成肉身菩萨,仿造成观音大士的三十三法身。再把女子魂魄封禁在佛陀壁画中,如此就能逃避官兵追捕。

女子犹豫不决,无量说此法也有伤功德,不到万不得已贫僧也不愿如此。

这时佛寺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官兵来时的凶悍气息让林中猛兽骚动不安,天空中的飞禽四处躲避。

女子愿舍弃此身。以躲避选秀进宫的命运。

当官兵找到佛寺,大肆搜查,在佛寺后殿找到许多肉身完好的男男女女,共三十三具。管事的官员叫无量说出这些男女的来历,无量闭口不言。

一怒之下,官员逮捕了无量,封闭了佛寺,把那三十三具肉身带回健康,说无量是多起命案的杀人凶手。要判他死刑,故事到此便结束了。

胡慕达说完故事,众人表情不一,苏茜茜半信半疑,范遥遥心生向往。胡慕达只说他也是姑妄言之,至于真假只有去佛寺才能一辩真伪。

苏茜茜把范遥遥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后天还要回去拍戏,跟这陌生人去佛寺不安全,还是回去吧。”

范遥遥安慰苏茜茜,她跃跃欲试道:“演侠女哪有害怕的道理,苏姐我真的想去看看这个佛寺是什么样子的?这样吧,你陪我去。”

“对了,”她替苏茜茜答应后,转过身问胡慕达,“那个佛寺有没有名字?”

胡慕达整理好随身的藤木箱子,点头应道:“好像叫红叶寺。取自王维的诗歌山中,我一念你就知道,‘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范遥遥迫不及待,明天一早就出发,苏茜茜拗不过,无奈同意。

第二日晨曦,胡慕达雇了一辆牛车,三个女的挤在干草铺垫的牛车上有说有笑。胡慕达充司机,拿着一条鞭子,驱赶大青牛向龟山进发。

龟山在临安古城以西,山下有一条渠水灌溉两岸农田,沿河林木茂盛,风光旖旎。世人言江南景色秀丽,今四人乘牛车颠簸流离,让三女大加感叹,城市风情如众星拱月,大自然堪是鬼斧神工。

龟山山脚,四人弃车徒步,一条千余年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呈现众人眼前,山路崎岖,上坡路考验众女的毅力。辛亏有胡慕达讲些考古趣闻,沿途有惊慌失措的白兔,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喜鹊,还有石壁透体而出的甘泉,汇流一条向下的清澈的溪水。

这一走就是大半天,黄昏暮色,众人终于来到红叶寺门前,枯萎的紫褐色女贞迎接疲惫的旅人,寺门早已不知去向,匾额上那古朴的隶书缺字少伴,仍可依稀见飘逸的红叶寺,是不幸中大幸。

胡慕达说今夜就在寺中住下,明天一早在离开。范遥遥欢呼雀跃跑进寺里,助理翠翠赶忙追进去,怕她磕了碰了。

“小祖宗,你慢点!”苏茜茜简直要吓出心脏病。

胡慕达快速跟进,还劝慰苏茜茜:“苏小姐不必担心,这里的走兽早就被附近的民团和军队猎杀充作军粮和饭店的珍馐。”

“你们快来啊,还真有壁画啊。”范遥遥兴奋不已,他们穿过残叶铺地的广场,来到大雄宝殿,这里果真如传说般,白墙上都是佛陀壁画,个个宝相庄严,让人肃然起敬。只是年深日久,颜料剥落,只遗轮廓,徒留唏嘘。

范遥遥在大殿转了一圈,没有见到更特别的画,未免有些失望。

“可惜了,如果那三十三具肉身菩萨在就好了。”范遥遥自言自语道。

夜幕低垂,晚霞坠落在山的那一头。众人收集了散落的枯枝,清理了殿中小动物留下的粪便和杂草,腾出一片干净的区域。然后大家坐在燃烧的火堆旁,啃起随身携带的干粮,面饼吃起来干巴巴,只有支起的一口大锅在咕咚咕咚烧着淡而无味的热水。

“胡先生呢?”范遥遥问苏茜茜,却是翠翠接口,说胡先生去后殿看壁画了。

范遥遥吃完最后一口面饼,拍拍手,同苏茜茜说一声也去后殿了。

后殿,胡慕达擎着一根红蜡烛在观看壁画,范遥遥走过去摇头说道:“胡先生,画的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我那位朋友说,他曾翻阅龟山古代卷宗,记录了一起案件,官府追缴钦犯,发现深山庙内有一个和尚杀人后,在后殿藏了三十三具保存完好的尸体。可是我来到后殿并未发现暗道和密室。我以为是以讹传讹,但是,范小姐,你来看......”

顺着胡慕达手指的方向,正对着范遥遥的墙壁上,这面墙上画了一个穿灰衣的僧侣,不同于其他的佛陀画像,只画了他的侧脸,面目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颜料脱落之故。手上拿着特制的狼毫笔。此时他正在作画,画中有三十三人的法身,一一对应观音菩萨在人间布道的化身。

不知注目多久,范遥遥忽然发现和尚的面目渐渐清晰,有一种佛韵流淌。他眉目透着疏离,手中画笔轻摇,范遥遥却不自觉人就漂浮起来,一转眼,人就被吸住扑在画中,和画中一年轻女子相合,仿佛她就是我,我就是她的即视感。

等她镇定下来,她竟穿着飘逸如仙的白色长裙,站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上。

她茫然四顾,台下观众早就在喝倒彩。都是催她下台的声浪。戏台左侧班主目光中尽是不怀好意,她的嗓子在关键时刻哑了,登台前她喝了一杯班主给的润喉茶。右侧是养父带着选秀的官差,正虎视眈眈望着她。

就因为她不肯就范,班主威胁恐吓。她的养父也为她不能持续给她钱挥霍,而动了卖女儿进宫,求一世荣华富贵的念头。

她是台柱子,是为戏而生的精灵。她又是脆弱的,青梅竹马的搭档受到打压和逼迫,选择逃离。

万念俱灰,她萌生了退意。台下的观众早就视她为不详,满世皆敌。她今天唱白蛇,唱一半声音全无,戏台上那纸扎的雷锋塔似在嘲笑她自不量力,远处的法海举起金钵,钵内金光大盛,把她整个人装进去。

就像她风光无限的那些年,但钵盂笼罩她的前世今生,远离尘世喧嚣,那种人情冷暖如此强烈,桩桩件件填满她内心孤寂。可是总也填不满。

这时那个和尚再度现身,他佛耳长垂,唇边含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厌恶演戏有什么不对吗?他们,她们那些人到底爱我什么?”范遥遥走到窗台前,望着爱她入骨,又恨她下地狱的芸芸众生。

“遥遥。”苏茜茜神色复杂,她迷迷糊糊睡了半宿,小解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个就这么直挺挺站在后殿的壁画前,一个如痴如醉,一个灰心丧气。

范遥遥被她摇醒后,发了神经,表示厌倦演戏,不想再受这无端的折磨。胡慕达大放厥词,宣布这些壁画有教人向善之功,决定花毕生精力研究,一行人就此作别。

“原来是胡慕达,是我误他。”慕容飞扬的挚友,失踪了数月的历史讲师,原来在龟山的红叶寺,他后悔把那个故事当玩笑告诉他。

他一直致力于解决某些难以科学解释的离奇事件,给人予合理的答案。现在看来,自己必须走一遭了。

龟山步入深秋,枫树的叶子泛着深邃的嫣红。天空一碧如洗,清彻得像透明的玻璃镜,映照世间百态。

慕容飞扬身后。苏茜茜陪着范遥遥,范遥遥惊恐面对镜头和闪光灯,她厌倦了演员生涯,可又无法让关心她的苏茜茜和电影公司骑虎难下,一个月来她饱受心灵的折磨。

山路仍旧那般艰难,千余年不曾改变,那条由猎人和旅人军队踏出的小道愁肠百结,寓意人生,总有不舍,又有留恋。

破败的寺庙,遒劲的字迹,枯萎的女贞,一如当初,只是多了个人。

胡慕达一身西装染成黑炭,胡子拉碴,毫无风度可言。

“你来了,慕容。”他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慕容飞扬走上前,一拳打在在他的左肩:“一月不见,老胡,你成佛了!”

虽是调侃,亦有试探,胡慕达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前路漫漫,一言难尽,我在这里点悟众人,众生又在度我,处处都是禅机,可彼岸迷雾缭绕,看不清啊。”

“去年我们一起去北方的挖掘的明王墓去探望一对老朋友你还记得吗?”慕容飞扬不经意道。

“你不要试我,老胡你说的我都明白,这后殿壁画有灵,非常人能理解。”

“胡先生,跟我不想演戏有关吗?”一月不见,范遥遥再次见到胡慕达,还是在红叶寺前,物是人非。

“你洞见他人一世,你演绎千百众生,累了倦了都是明心自见。有人自杀,有人成佛,有人远遁。就是那么简单。”

慕容飞扬却在旁笑说:“老胡,想不想听无量故事的结局?”

“愿闻其详。”胡慕达语气平静。

官员把无量投入大牢。然而那三十三具不腐烂的肉身甚是麻烦。

请仵作查验,都不明真相。断不是用水银灌毒而做成的肉身菩萨。他们有男有女,从老翁婆婆到少男少女,涵盖各个年龄阶层,连那个躲避选秀的女子赫然在列。

官员请城中一些耆老,寺中主持和道观观主前来解惑。众人各抒己见,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倒是一个佛寺住持说像观音大士三十三法身,可又被另一个道士反驳,这三十三人没有一人应观音菩萨化身的故事。

忽然座中有耄耋老人起身,犹豫回忆道,其中一中年男子类我童年玩伴,因杀一地主恶霸亡命天涯,年深日久,没曾想是在这里见到。

官员惊觉查封存文档,发觉此人乃前梁人士,后又召户籍管事前来。才发觉这些人或多或少背负不为人知的隐情。

红叶寺敕健至今也刚好五十五年。官员命令刑房准备刑具,要对无量动刑,不然这三十三具肉身将永远是个谜题。

牢头却在这时匆忙前来禀告,那三十三具肉身忽然逐一化为飞灰,官员和众人大惊失色,马上提审无量和尚。

无量和尚上公堂。无惧色。官员审问,他也只是说,生前罪孽,死后偿还。入轮回前尘,忏无边悔恨。

官员一拍惊堂木,你这巧言令色的奸诈之徒,如果不从实招来,我要让你尝遍世间酷刑。

无量双手合十,低念佛号。官员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心中忧惧,这是三十三条人命,他决定不再姑息于他,命衙役对他动大刑。

讲到此处,记录官员笔锋一转,洋洋洒洒,下笔成文,后半截竟也有了一丝志怪小说的味道。

公堂忽而闻一阵鼓乐之声,大家四顾茫然。无量朝转头于公堂之外,双目凝视,只见天际飞来一蓬蓬烟雾,烟雾无形无状,足有三十三团降临。雾中幻化人形,堂上众人大惊大骇,那三十三团雾化人围绕在无量身旁,赫然是那三十三化为灰烬之人。

雾化人面无表情,一个个俱穿透无量身而过,每穿一次,无量便似忍受那万般酷罚一般,疼痛难忍,长啸不止。堂中之人莫不敢发声。直到最后那女子飘然而过。无量奄奄一息,女子眼神空洞,露出莫测表情,无喜无悲。

雾化人一个接一个消失,此时云层骤散,有艳光四射,照在无量身上,起无名之火,那火冒绿油油,森然然之色,照尽堂上众人,火光映人之面,有地狱恶鬼,有六道修罗,有虔诚良善。

十息,无量焚为灰烬。女子身影逐渐淡漠,望明镜高悬牌匾,徒留一声叹息。

此时一阵山风吹过,把红叶寺半扇残门吹得七沙沙作响,胡慕达听完这个故事,低头沉思不语。

范遥遥一阵迷糊,什么烟雾,什么消失,什么化为飞灰,这比小说还更为精彩,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也不会如此惊诧。那大殿后寺的壁画,就是一个女子完整而无奈的人生,她感同身受,而胡慕良呢?有太多的谜团,到底是人变成了化身?还是化身剥夺了人性?她们到底是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还是最终成为了某人的牺牲品?千头万绪,自己突然厌恶的演戏,是来自那女子还是自身?

是非种种,范遥遥几乎崩溃,不是一旁苏茜茜拉住她,她真会瘫软在地上,手足无措。

“请问你是无量吗?或者只是他一丝不甘的执念?”慕容飞扬口气淡然道。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我已经尽力模仿。慕容施主,我只是暂居胡施主身体。我让他照见我一生,我经历他的人生,像是千回百转,佛说有彼岸,可我始终看不见。”

苏茜茜斜刺里尖叫一声,颤抖地说道:“你把我们家遥遥怎么样了?我家遥遥是不是被你邪术害的。”

范遥遥劝苏茜茜不要大惊小怪,她觉得并没有如此夸张,看其言行举止,苏茜茜觉得她这些时日并无任何其他不妥。

“胡慕达”解释:“范施主只是代入那女子悲惨的身世遭遇,受到了莫大的刺激,把自身的一丝隐秘的厌恶情绪放大到极致,有了遁世的想法。况且那个唱戏的伶人和施主有相似人生,要想彻底治愈,还需等待欲之消亡。”

“无量师傅,这三十三法身玄妙无比,可否详述一二?”慕容飞扬不依不饶,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这三十三法身是我的劫,”“胡慕达”有心忏悔:“我只是想让他们窥见自身的贪嗔痴妄,能够长存时间,可惜却害了他们。

“胡慕达”现出悔恨莫及的表情,他原本的设想偏离了初衷:“那三十三肉身法门是历代主持传自天竺佛国,把人的六欲封存在壁画之中得以求长存,七情作肉身,以求琉璃不净。可惜,我自毁长城,我以为是帮助他们,结果却因为一念之差,令他们不复存在。引来泥犁地狱的业火,是我自作自受。”

他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在其他人听来却是轩然大波。

“时间过去太久了,大师你以七情六欲作观想,想超脱于世。我看是徒增烦恼,最终鸡飞蛋打。”慕容飞扬步步紧逼,如果这个无量一直占据胡慕达的肉身该怎么办?

“我受欲望牵引从壁画里走出来,原来世上已过去那么久了,或许业火烧我的那一刻,我就该明白,不该强求。”

此时,有点点绿光从“胡慕达”身上冒出,被天光一射,便入灭人世。

胡慕达呆呆站在那里,很久之后,他看到了慕容飞扬,第一句话就说:“老胡,你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胡慕达来不及阻止,慕容飞扬就把整个大殿后面的那些壁画统统烧掉,他很决绝,火光吞没了那女人的时候,范遥遥精神有些恍惚,她说她听见壁画里有人在唤她,声音很是凄惨。在此过程,慕容飞扬没有放松对胡慕达的监视,似乎那个幽居在壁画里残存的无量欲望最终消失殆尽。

范遥遥回去后彻底陷入一场天人交战,最终也按照大家的希望,她重新复出,那南国影后的风采再一次出现在杂志的封面上。

“老胡,那和尚的一生真是枯燥,怎么会有人不断把七情六欲封禁在壁画里,他真是想成佛想疯了。就跟某些人一样,拼命地要出名,要权,要钱。”胡慕达心有余悸,他想如果这个无量不放过,他是不是就在壁画中了此残生。

“他追求的最终是遥不可及的幻象,”慕容飞扬吸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道,“可那些人又何尝不是可怜虫,为了逃避而逃避。”

“老胡,我一直想问你,你说真的有如此长存世间的法门吗,把意识中的七情六欲存入画中,肉身就会不朽。可他们为什么会化为飞灰啊,这不科学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又何必执着呢?”慕容飞扬站在窗台上,一盆盆夹竹桃焕发出勃勃生机,而窗外的阳台外,泡桐树的繁茂的枝叶挡住了凌厉而炫目的阳光。

在它的身下一辆林肯轿车停在了公寓门口,新的冒险即将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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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r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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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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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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