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队是个技术活儿

范晔画像(网图侵删)

人活着,什么时候都有纷争,如果在庙堂,除非真正的洁身自好,只要想有发言权,就必须站队。而站队这玩意儿,从古至今都是个技术活儿,要不满门抄斩,要不鸡犬升天。

而我想说的范晔,显然是没掌握好站队技术的失败者,纵然将近两千年岁月的蚀刻,今天再看他的那段历史,还是不胜唏嘘。

前些时候,陈局借给我几本报纸剪贴,偶然之间,我看到了《宋书》的几句记载:宋文帝慕范晔书名,送去白团扇,令其书写诗赋美句。

据考证,扇子在我国,至少有三千年的历史。汉代的赵飞燕册封为皇后,她的妹妹赵昭仪送给她一批珍贵礼物,其中就有五明扇。这应该是最早用扇子当礼物的记载。五明扇是圆形的,以扇柄为中轴,左右对称,看去像圆月,也叫团扇。但那时的扇面都是素空,没有笔墨彩绘。

宋文帝让范晔在白团扇上涂墨,是真心欣赏他的才学。那是南北朝时期,扇文化已十分流行,一面书法,一面绘画,翻来覆去都是美的享受,再加上微微的风里还有淡淡的檀香,闭目沉醉中,自有一个甜蜜的美梦。

于是,我开始搜集范晔的故事。

上高中时学过范晔的《张衡传》,短短的七百多字,就概及张衡六十二年中善属文、善机巧、善理政的一生。所写方面多而不杂,事迹富而不乱,读后,一位博学多才、从容淡泊的文人学者形象,如在眼前。我想,能写出张衡“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的范晔,必定会保持一个文人清醒明智的头脑,一旦仕途不利,自然会“上书乞骸骨”,独善其身。

可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范晔从小爱读书,尤其喜欢读历史,还精通音律,十七岁就给彭城王刘义康当文字秘书。刘义康是宋文帝的亲弟弟,权倾朝野。下属官员送礼,总是先去刘义康的府邸。

或许范晔一路坦途,惯出了他的狂放不羁,竟然在刘义康母亲下葬的前一天晚上聚众饮酒。如果只是偷偷喝几杯,也没什么,可酒酣之后开窗高歌,不由得让刘义康大怒,被贬到宣城做太守。

那时的宣城可不像现在这么繁华,巴掌大的地方,到这里就是标准的流放。范晔郁郁寡欢,苦中寻乐,只好在文字里释放自己心里落差的苦痛。

正像周文王被囚羑里的《周易》,司马迁受宫刑的《史记》,班固退学回家的《汉书》,范晔也在这重大的挫折中,留下了《后汉书》。

《后汉书》记录了从东汉光武帝刘秀,到汉献帝刘彻之间,共196年的历史,被誉为“前四史”之一。书中博采众长,取舍得当,既肯定忠贞忍毅的儒士,也褒扬狂狷放达的隐逸。后代学者普遍认为,《后汉书》可以正一代之得失,体大而思精,冠绝一时。

如果范晔一直这样,坐着冷板凳著书立说,也可能有个善终。可造化弄人,偏偏让他后来有机会投靠了始兴王刘浚。刘浚的扬州太守大撒把,全部让范晔统管,范晔于是如鱼得水,青云直上,最后官至左卫将军,成了宋文帝身边的带刀护卫。

可能是文人的清高和自负,范晔虽在皇帝身边,有好多亲近讨好的机会,但他却不屑一顾。宋文帝知道他弹得一手好琵琶,特别想听,屡次加以暗示,他不为所动。直到一次宴会上,宋文帝酒到兴头,对着范晔直截了当道:“我想放歌一首,你来为我伴奏。”范晔这才不情不愿地弹奏起来,等皇帝歌声一落,便立即停止演奏,连一个音符也不肯多弹。

想必大家都熟悉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其中的“元嘉草草”的主角,就是本文的宋文帝刘义隆。京口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生长的地方,曾两次金戈铁马率兵北伐,收复洛阳、长安等地,称得上是“气吞万里如虎”。可他的儿子宋文帝刘义隆,是个好大喜功的人,重用亲信,仓促北伐,反而遭到北魏太武帝拓跋焘重创,兵抵长江北岸,最后“赢得仓皇北顾”。

这样的虎父犬子,也许是范晔看不上刘义隆的原因。但刘义隆对他还是真好,他成为掌握禁军的左卫将军,就是刘义隆的提拔。范晔生父范泰正妻过世后,他迟迟不肯奔丧,最后带着姬妾参加葬礼,明显是“不孝”。单这一点,他就不容于官场,但刘义隆欣赏他的才华,除此外还多次包庇他的放荡无行。

宋文帝欣赏范晔的才华,可不会一直惯着他,这次宴会弹琵琶,当时虽没有说什么,但暗里已耿耿于怀。他执掌禁旅时,沈演之为右卫将军,面见宋文帝时,他先到必等沈,而沈先到则“常被独引”,对于一向目中无人的范晔来说,怨恨和嫉妒是难免的。后来范晔向宋文帝联姻被拒,更是激化了君臣矛盾。

公元440年,刘义康被宋文帝猜忌,解除宰辅职务,贬为江州刺史。这时,一个改变范晔命运的人物出现了,这个人叫孔熙先。因刘义康对孔熙先的父亲有恩,也许为了报恩,也许抑制不住自己那颗不甘平凡的心,孔熙先决心铤而走险,开始联络朝臣,密谋反叛。

这时,因为范晔执掌禁军,名气很大,又多年在刘义康部下为官,成了孔熙先拉拢的目标。

虽说多年前范晔被刘义康流放,但也照顾了好多情面,继续留他的外甥谢综在身边为官,范晔想必心里也很清楚。刘义康执政期间,始终平易近人,不仅对他礼貌谦让,也对位卑人微的贤士竭诚以待,也让他很佩服刘义康的人品。这时,刘义康对他被贬一事隐晦道歉,心下释然,在代刘义康作《与湛之书》中说:“往日嫌怨一时豁然。”

既已结成反叛同盟,就要实施除掉刘义隆的计划。445年十一月,宋文帝刘义隆到武账冈赴宴,范晔等人计划这一天动手。当时刘义隆的身边是许曜侍卫,许曜已经把手放在佩刀上,单等范晔的一个眼色,就能砍下刘义隆的首级。

站队是个技术活儿,造反更是个要命的活儿,单有智慧的头脑和周密的计划,没有勇气和胆魄,最后还是一场闹剧。尽管许曜不断向范晔使眼色,可范晔竟然慑服于宋文帝的强大气场,如同老鼠一般,紧张地连头都没敢抬起。不久散席,此事无疾而终。

两个月后,范晔队伍中的骨干徐湛之,知道范晔根本不是能成大事的料,害怕阴谋暴露,偷偷报告了刘义隆,并将准备好的谋反证据悉数上交,让范晔根本不能脱身。

入狱后的范晔才惊醒自己站错了队,留下了一些看起来啼笑皆非的故事。在今天看来,其实是人求生本能的使然,也是范晔熟读经史不反哺自己,重利奢侈、矜夸自傲的必然。

范晔在两次葬礼上的不检点,突显了他不能慎独守拙的内心。孔熙先为拉拢他,故意在赌博时多输给他财物,却不知收敛,暴露了他不修德养性的贪心。谋反暴露后被皇帝派人抄家,大家发现,范晔家堆积着如山的乐器玩物服饰,而他生母的住房却简陋无比,侄子冬天没有被子盖,叔叔也是单身布衫。这样一个富贵忘本的人,自然得不到满朝文武的同情。

如果说刘义隆是昏暴之君,刘义康是贤良之臣,站队刘义康即使身死道消,也能让人流下几滴惋惜之泪,可范晔这样利欲熏心地被斩,只能让人叹息命运的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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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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