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18)
入了庙堂,又倍受玄宗礼遇,李白一开始的工作热情极其高涨。他凭着一腔才情和一支生花妙笔,尽其所能为大唐粉饰太平,润色王业,借着醉意,渲染唐明皇与杨玉环风流旖旎的浪漫爱情,将长生殿的风花雪月演绎成了绝世经典。
某个月夜,玄宗携手贵妃共赏牡丹于沉香亭前,当李龟年正欲一展歌喉助兴之时,玄宗突然发话道:“赏名花,对美人,岂能用陈旧乐词?”随即传召李白前来陪侍。
李白一到,一看花蕊人面交相辉映,稍加思索,脱口而成三首《清平调》,以助君王妃子欢愉之兴:
云想衣裳花相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杆。
时间一长,李白发现情况不妙,与自己的理想相去甚远。他承认,玄宗对他十分敬重,物质待遇也不错,但给他的那支笔,不是谋划江山、起草诏书,根本描画不出他壮丽的人生。
翰林待诏,实则一虚衔,日常工作或其特点,就是时刻等待皇帝诏命召唤,或吟诗作赋草拟文书,或坐而论道(医、画、仙等),或陪侍出游。他们三教九流,几乎无所不包:吟风弄月的文士,饱读典籍的经学家,算卦者、念佛者、求仙者、书画者,不一而足。
李白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原来那位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开明君主早已沦落成了耽于声色疏于朝政的昏君。
身份的尴尬,帝王的颓废,让李白再次陷入了苦闷。幸好,还有诗酒相伴。于是,醉了的他,唤高力士脱鞋,呼杨贵妃磨墨,愣是将呼风唤雨的权贵宠臣虐了个遍,爽快!
然后,晚上面对一轮清冷的明月,那种沁入骨髓的孤独之感毫无顾忌地弥漫开来:
月下独酌四首(其一)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几十年孜孜追求的庙堂高处,原来早已尘埃散漫,鸦音噪杂中,分明透露出大唐盛世江河日下的讯息。
憋闷中,李白无奈只好将月亮想象成朋友和倾诉的对象。惟有永恒的月光,总是那么洁净光明,只有她才明白我的一片赤子之心啊。
这不仅是一篇诗歌,更像是一首缠绵动人的小夜曲,在皎洁的月色中,在清冷的暮色下,徐徐弹奏,舒缓流淌,流进我们心田深处的则是无边的孤独寂寞,读来令人神伤不已。
于是,长安闹市街头,多了个长醉的身影。樽中酒,笔尖诗,窗前风,天上月,将他的醉姿勾勒,一如五百年前“竹林七贤”留给我们的印象。
傲视权贵,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放肆不羁,以及“天之呼来不上船”的标签,无疑成了旁人指责和毁谤他的理由。更让人难受的是,玄宗开始慢慢疏远他。而翰林供奉这份差事,到后来,完全成了鸡肋而已。
他开始厌倦这种处境,没多久,就递了辞呈。
或许玄宗早就看出了李白的心境,一介文人,一个毫无韬晦胸无半点沟壑的词臣,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玄宗心知肚明,爽快地接受了他的请求,并赐给他不少金银盘缠,准许放还。
可以这样说,玄宗给足了李白面子和尊严,很有人情味,也符合李白的气质。
至此,李白终于明白,长安不是他的归途,他只是个过客。
但这个过客,反因玄宗的“赐金放还”而声名更盛了。正因如此,当他离开长安时,稍稍的失意之外,更多的仍是一以贯之的潇洒旷逸。这不,临行前,面对为他饯行的友人,他写了这首《行路难》,心头的那盏希望之灯,永远不曾熄灭。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金杯中的美酒价高名贵,精美的盘子里都是珍馐佳肴。我推杯放筷不想吃喝,拔出剑来看着四周心里茫然。想过黄河,却见冰川堵塞,想上太行,风雪早已封山。
遥想吕尚垂钓渭河之滨,又联想到伊尹做梦乘船经过日边。世间之路太过艰难,岔路迭出,我该何去何从?但愿乘长风破万里浪,高挂船帆,在云海里勇往直前。
这首诗作从起始的郁闷茫然,对前途的担忧迷失,继而以先贤姜尚伊尹怀不世之材终究得以施展来勉励自己。即便如此,世事维艰,人生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多,他又该何去何从?
就在大家为作者迷途踯躅深感叹惋之时,诗人话锋一转,唱出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最强音,对未来的执着信念战胜了眼前的困境,理想的光辉再度燃起。尾联两句也是全诗的点睛之句,古往今来,激励和鼓舞着无数身处困境的仁人志士笑傲人生。
既然诗中提及古代名相吕尚和伊尹,我这里用王安石的一阕《浪淘沙》来概括一下两人的生平和功绩: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
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王只在笑谈中。
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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