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白话《红楼梦》第九十五回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癫

　　话说焙茗在门口和小丫头说宝玉的玉有信了，那小丫头急忙回来告诉宝玉。众人听见，都推着宝玉出去问焙茗，众人在廊下听着，宝玉也觉心宽了不少，便走到门口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快拿来。”焙茗道：“拿是拿不来的，还得托人担保去呢。”宝玉道：“你快说是怎么找到的，我好叫人取去。”焙茗道：“我在外头得知林奶奶叫林爷爷去测字，我就跟去了。我听测字先生说在当铺里找，我没等他说完，便跑到几个当铺里去找。我把玉的样子比划给他们看，有一家当铺说有。我说给我吧，那铺子里要票子。我说当多少钱，铺子里的人说三百钱的有，五百钱的也有。前天有一个人就拿着这么一块玉来当了三百钱去，今天又有人也拿了这样一块玉当了五百钱去。”宝玉不等焙茗说完，便紧忙催促道：“你快拿个三百、五百钱去把玉取回来，我们看看是不是我那块。”袭人在屋里头听了便吐道：“二爷不用理他。我小时候儿听我哥哥常说，有些人专门买那些小玉，没钱用便拿去当。那小玉家家当铺里都有的。”众人在廊下听了焙茗说的，正感诧异，被袭人这一说，想了想，不禁笑起来，说：“快叫二爷进来吧，不用理那糊涂东西了。他说的那些玉，想必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宝玉被众人一点，也忍不住笑起来。

　　只见岫烟回来了。原来岫烟到栊翠庵见了妙玉，来不及说闲话，便求妙玉扶乩。妙玉冷笑几声说道：“我与姑娘来往，是因为姑娘不是势利场中的人。今天怎么听了哪里传出的谣言就过来缠我？况且我并不懂得什么扶乩。”说着，表情变得冷淡，想要不再搭理岫烟。岫烟暗自懊悔起来，知道她脾气就是这个样子的，暗想：“我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好就这么白白回去，却又不好与她对质她会扶乩的事儿。”只得陪着笑将此事与袭人等人性命攸关的话说了一遍，见妙玉表情略有所动，便起身拜了几拜。妙玉感叹道：“何必为他人作嫁衣？但是我进京以来，一直无人知道我会扶乩，今天你来，我如破例，恐将来烦恼的事纠缠不休。”岫烟道：“我也是一时不忍，知道你一定是慈悲为怀的。将来他人来求你，愿不愿乩在你，谁敢用强？”妙玉笑了笑，转身叫道婆焚香，然后在箱子里找出沙盘和乩架，写了符，命岫烟行礼，祷告完毕，起来同妙玉扶着乩。不多时，只见那仙乩随着二人手不自觉地抖动，在沙盘上疾书道：

　　噫！来无迹，去无踪，青埂峰下倚古松。欲追寻，山万重，入我门来一笑逢。

　　大意是：唉！它来无形迹，去无踪影，大荒山青埂峰下倚靠着参天古松的便是它。想要追寻它，高山万重，皈依我佛门就能和它一笑相逢。

　　书写完毕，停止扶乩。岫烟便问请得是什么神仙，妙玉道：“请的是拐仙。”传说中八仙之一铁拐李的别称。岫烟忙用纸笔抄录了下来，请教妙玉破解。妙玉一口拒绝道：“这个可不能，连我也不懂。你快拿回去，她们中的聪明人多着哪。”岫烟只得袖揣乩语回来。

　　进入院中，众人正在笑焙茗自作聪明，一见岫烟回来，忙围上前去问怎么样了。岫烟来不及细说，将所抄录乩语递给李纨。众姊妹和宝玉都围着李纨争相抢看，大家看完，一直解读是：“现在要找是找不着的，但是丢也是丢不了的，不知什么时候不找它便出来了，但是青埂峰不知在哪里？”李纨道：“这是仙机隐语，咱们家里哪能跑出个青埂峰来，兴许是谁怕被查出，撂在有松树的假山石底下也不一定。只是‘入我门来’这句到底是入谁的门呢？”黛玉问岫烟：“不知请的是哪位神仙？”岫烟答道：“拐仙。”探春道：“若是仙家的门就难入了。”

　　袭人心里着忙，听众人一说，转身跑出院子，漫无目标地在园子里一通乱找，没有一块石头底下没被翻过，什么也没有找到，又垂头丧气地回到院中。宝玉也不问有无，只是傻笑。麝月着急道：“小祖宗！你到底是在哪里丢的？说明白了，我们就是受罪也受个明白啊！”宝玉笑道：“我说在外头丢的，你们又不让，现在问我，我知道什么？”李纨、探春道：“今天从早晨开始闹，已经到三更天了，你瞧林妹妹已经撑不住了，都回去吧，我们也该歇歇了，明儿再闹吧。”说着，大家散去。

　　可怜袭人等人即便是把宝玉哄睡下，还在那儿哭一会儿，想一会儿，一夜无眠。

　　黛玉回去后，想起刚来贾府时看见宝玉和宝钗二人佩戴金玉锁的旧事来，心里暗自高兴：“和尚、道士的话真是信不得。果真金玉有缘，宝玉怎么能把这玉丢了呢？或许因为我在他们中间，拆散了她们的金玉之缘。”想了半天，更觉安心，竟不理会这一天的劳累，拿起书看了起来。紫鹃已经感觉身心疲倦，连连催促黛玉快躺下睡觉。黛玉虽然躺下，又想到海棠花，心说：“这块玉本来是从娘胎里带来的，非寻常之物，来去自有定数。这花若是主好事呢，不该丢失了这块玉呀？看来此花开得不吉祥，莫非他有不吉祥的事？”不觉得又伤起心来。一想到喜事上头，此花似乎又应该开，此玉似乎也应该丢，如此一悲一喜，一直胡思乱想到五更，方才睡着。

　　次日，王夫人一早派人到各当铺里去查问。凤姐也暗中设法寻找。一连闹腾了几天，一直没有下落。幸好贾母和贾政还不知道此事。袭人等每日提心吊胆，宝玉也好几天不上学，只是发呆，不言不语，无精打采的。王夫人以为他丢失玉才这样，也不大在意。那天王夫人正在纳闷，忽见贾琏进来请安，嘻嘻地笑道：“今天听军机处贾雨村打发人来告诉二老爷说，舅太爷升了内阁大学士，奉旨进京，并定于明年正月二十日颁旨宣布。已有快马使者传旨去了，想必舅太爷昼夜兼行，估计半个多月就要回来了，侄儿特来禀报太太知道。”王夫人听说自己的哥哥王子腾升任内阁大学士，官职相当于宰相，自然是欢喜异常。想到娘家人少，薛姨妈家又衰败了，兄弟又在外地任职，照应不着。今日忽听兄弟拜相回京，这不但是王家的荣耀，将来宝玉都有所依靠，便把丢玉的事儿又略微看开了些。天天盼望兄弟来京。

　　忽然有一天，贾政回屋来，满脸泪痕，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快去禀告老太太，即刻进宫。不用多去人的，就你服侍进去。娘娘忽得重病，现在太监在外面急等，说是太医院已经奏明患痰厥，不能医治。”“痰厥”是中医病症名，指因痰盛气闭而引起手足四肢由下而上冷至肘膝﹐甚至昏厥的病症。王夫人一听，便大哭起来。贾政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快快去请老太太，说得缓和些，不要吓坏了老人家。”贾政说完，出来吩咐家人准备伺候。

　　王夫人收住了眼泪，慌忙去请贾母，只说元妃有病，要进宫去请安。贾母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怎么又病了！上次就把我吓得够呛，后来一打听是传错话了。但愿这回再传错了吧。”王夫人一面答应着，一面催鸳鸯等开箱取衣服饰物伺候贾母穿戴起来，自己又赶忙回到自己房中，也穿戴好了，过来伺候贾母。时间不长，贾母和王夫人出厅上轿进宫。

　　元春自从被选为贵妃，入住了凤藻宫后，皇上非常宠爱，身体也开始发福，不免行动费力。每天起居甚感疲惫，时常引发痰疾。前天陪侍皇上赴宴回宫，偶沾寒气，勾起旧病。不料这次犯病非常利害，以至于痰气堵塞，四肢冰冷。太监一面奏明皇上，一面急召太医调治。哪知汤药已经灌不进，连用通窍的药剂也不见效。只得奏请皇上预办后事。所以传旨命贾氏后宫进见。

　　贾母和王夫人遵旨进宫，见元妃嗓子和气管已被痰液堵塞，口流黏涎，不能言语，见了贾母，只能面露悲泣，眼泪却很少。贾母进前请安，说了些宽慰的话。时间不长，宫嫔进来传奏贾政等人的问候。此时，元妃见到了亲人，似乎心愿已了，眼睛已经呆滞，脸色渐渐改变。内宫太监见状立即要奏报皇上，恐派各位嫔妃来探视，外人不便在寝宫久留，便请贾母和王夫人在外宫伺候。贾母、王夫人怎忍此时离开，无奈国家制度，只得出来，又不敢啼哭，只能在心中悲戚。

　　在京的官员这时也接到信息，都在朝门内静候。不多时，只见太监出来，立刻传唤钦天监进宫。钦天监是朝中主管历法天像观察、节气编制、历法推算等事务的官员。贾母一看便知道事情不好，但不敢动。稍后，小太监出来传谕：“贾娘娘薨逝。”此时是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逝去的日子是十二月十九日，已到卯年寅月，终年四十三岁。贾母闻此噩耗含悲起身，只得出宫上轿回家。贾政等人在宫外也已得到音信，与贾母和王夫人一路悲戚回到家中。

　　邢夫人、李纨、凤姐、宝玉等人在贾母住处的厅外分东西两侧迎接贾母，给贾母请完安，又给贾政和王夫人请安，大家无言以对，默默哭泣。

　　次日一早，凡是有品级的，按参加贵妃丧礼的礼数穿着装束，一起进宫内请安哭拜。贾政又是工部官员，虽然按照礼仪参加祭拜活动，但堂上的一些重要事务也要他亲自处理，同事有的事还要请教他，所以两头忙，不能与从前参加太后与周妃的丧事相比。元妃并没有生育，所以赐谥号“贤淑贵妃”。谥号是帝王、诸侯、文臣武将等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死后，朝廷根据其生前事迹给予的称号，一般为褒扬之词。

　　贾府中男女这些天天天进宫祭拜，忙得不得了。幸好凤姐近日身子好些，既要出来照应家事，又要预备王子腾进京接风贺喜。凤姐胞兄王仁知道叔叔进入了内阁任职，也带着家眷来京了。凤姐心里一高兴，即便有些心病，有这些娘家的人在身边，也放下了，所以觉得身体反倒比以前好些。王夫人见凤姐又照常办事了，自己肩上的担子也卸了一半，又眼见兄弟来京，诸事放心，心里觉得安静了好多。

　　宝玉原本就是没有官职的人，又不愿念书，代儒知道他家里有事，也不管他，贾政正忙，自然没有空儿查他。本来宝玉趁此机会，大可与姊妹们天天欢畅玩乐，不料自他丢了玉后，整天懒得走动，说话也稀里糊涂了。贾母等人出门回来，有人叫他去请安，他就去，没人叫他，他也不动。袭人等各怀心事，不敢去招惹他，恐他生气。每天把茶饭端到他面前便吃，不端来也不要。袭人看他这样子不像是有气，竟像是有病，便瞅空偷偷到潇湘馆告诉紫鹃，并叮嘱：“二爷这样，求姑娘去开导开导他。”

　　紫鹃随即告诉黛玉，黛玉如今认为宝玉娶的一定是自己了，现在见了他，反觉得不好意思，心里琢磨：“若是他来呢，原来小时候在一起的，也不能不理他，若让我去找他，绝对不行。”所以黛玉不肯过去见宝玉。

　　袭人背地里又去把宝玉的情况告诉了探春，叫探春过去劝解劝解。探春心里本来就觉得海棠花开得怪异，宝玉丢失的更为奇怪，接着元妃姐姐逝去，估计是家道不祥，正天天愁闷，哪有心思去劝解宝玉。况且兄妹间男女有别，碍于袭人相求的情面，只好过去一两次。宝玉又总是懒懒的，不愿搭理人，无法开口，所以也不大常来。

　　宝钗也知到宝玉把玉丢了。薛姨妈那天与王夫人等人说起了宝钗与宝玉的亲事后，回来便告诉了宝钗。薛姨妈还说：“虽然你姨妈说了，我还没有答应准，说等你哥哥回来再定，可是你愿意不愿意？”宝钗正色对母亲道：“妈妈这话说错了。女孩家的事情都是父母做主的。如今我父亲没了，妈妈应该做主的，再不然就问哥哥，怎么问起我来了？”薛姨妈一听这话，心里甚感欣慰，更加爱惜她了。心说她虽然从小娇养惯的，却也生来娴静懂事，因此在她面前，便不再提起宝玉了。宝钗自从听妈妈这一说，“宝玉”两个字再也不提了。现在虽然听说他丢失了玉，心里也甚感惊疑，却不好问，只得听旁人说，好像与自己不相干似的。只有薛姨妈打发丫头过去问过几次。薛姨妈因为自己的儿子薛蟠的事正闹心，只等哥哥进京好为薛蟠洗脱罪名；得知元妃逝去，虽然贾府忙乱，好在凤姐身体好了，出来理家，便把贾家的事放下了。只是苦了袭人，虽然在宝玉跟前低声下气地服侍劝慰，可宝玉竟然一直糊涂不清，袭人只有暗暗地着急。

　　过了几天，元妃的灵柩停放到宗庙里，贾母等人送殡去了几天。谁知宝玉变得一天比一天呆傻，也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甚至说话都毫无头绪。袭人、麝月等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愈发慌张了，禀报过凤姐几次。凤姐时不时过来看看，起先以为是他找不着玉生气，如今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能天天请医生调治。煎药虽然吃了好几剂，可是病情却不断加重，不见减轻。问他哪里不舒服，也不说出来。

　　直到元妃的丧事办理完毕，贾母因为惦记宝玉，回来后赶忙亲自到园中看望，王夫人也随着过来。袭人等得知消息，急忙叫宝玉出去迎接请安。宝玉虽说是有病，每天也起来运动，今天叫他去迎接贾母，他仍然知道请安，只是需要袭人在身旁扶着并指点。贾母看了便道：“我的孙儿，我总惦念你是不是病了，所以过来看看你。现在见你还是那个样子，我的心就放下了些。”王夫人见了心里自然也是宽心的。但宝玉并不答话，一个劲儿嘻嘻地傻笑。贾母等人进屋坐下，问宝玉话，袭人教一句，他说一句，与往常大不一样，就像一个傻子似的。贾母越看越起疑心，便试探着说：“我刚进来时，没看出你有什么病，现在细细一看，你这病果然不轻，竟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因为什么引起的呢？”王夫人知道事情难以隐瞒，想说出丢玉实情，转眼看看袭人怪可怜的样子，只得按着宝玉先前编的谎话，把到南安王府里去听戏时丢玉的话，小心地对贾母说了一遍。说完，心里也忐忑得很，生怕贾母着急，并说：“现在派人在四下里找寻，求签问卦，都说在当铺里，兴许找得着。”贾母听了，急得站起身来，扫视众人，眼泪直流，说道：“这件玉怎么可以丢的！你们太不懂事了，难道老爷也撒手不管了不成！”王夫人知贾母生气了，叫袭人等跪下，自己脸色惊慌低头回禀说：“媳妇恐老太太着急，老爷生气，都没敢禀报。”贾母边咳嗽边道：“这是宝玉的命根子。就是因为它丢了，所以宝玉才这么失魂落魄的。这还了得！况且这块玉满城人都知道，谁捡去了能让你们找出来？叫人快去请老爷，我和他说。”王夫人和袭人等一听，吓得都苦苦哀求道：“老太太这么一生气，老爷回来更不得了了。现在宝玉病着，这事儿交给我们，我们舍命也要把它找回来就是了。”贾母道：“你们怕老爷生气？有我呢。”便叫麝月传人去请贾政。

　　不一会儿，传进话来说：“老爷谢客去了。”贾母道：“不用他也行。你们便说是我说的话，暂时也不用责罚下人，我叫琏儿来写悬赏告示，贴在宝玉前天经过的地方，就说有捡着送回来的，情愿送银一万两，如有知情并提供线索找到的，送银五千两。如真找到了，不可吝惜银子。这么发动外面人一找，兴许就找出来了。若是靠着咱们家这几个人找，就是找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找着。”王夫人明知说到南安王府里去听戏丢的是骗她的，也不敢直说。贾母说完立刻传话告诉贾琏，叫他速办去了。贾母又叫人：“把宝玉使用的东西都搬到我那里去，只派袭人和秋纹跟过来伺候，其余的人仍留在园内看屋子。”宝玉听了，始终不吱声，只是在那里傻笑。贾母伸手拉着宝玉的胳臂起身，袭人等忙上前搀扶贾母出园。

　　回到自己房中，贾母叫王夫人坐下，看人收拾里间屋，安置宝玉的东西，对王夫人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么？我觉得园里人少，怡红院里的花树又忽然枯萎，忽然开放，有些奇怪。先头仗着一块玉能消除邪祟，如今此玉丢了，我怕邪气入侵，所以我带他过来一块儿住着。这几天也不用叫他出去，大夫来就在这里看。”王夫人接口道：“老太太想得自然对。如今宝玉跟老太太住了，老太太福气大，不论什么邪祟都压住了。”贾母道：“什么福气，不过我屋里干净些，经卷也多，可以念念定定心神。你问宝玉好不好？”宝玉见贾母问他话，也不知听没听明白，只是傻傻地笑。袭人忙近前小声教他说“好”，宝玉就跟着说声“好”。王夫人见宝玉这个样子，不免落泪，在贾母这里，又不敢出声。贾母知道王夫人眼看着心里更着急，便说道：“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他。晚上老爷回来，告诉他不必见我，不许再说什么就是了。”王夫人答应声起身出去去了。贾母叫鸳鸯找些安神定魂的药，按方子给宝玉吃下了。

　　贾政当晚回家的路上，在车内听见道上人议论道：“人要发财也很容易的。”另一个问道：“怎么见得？”那个人又道：“今天听说荣府里什么哥儿的玉丢了，贴着告示，上头写着玉的大小、样式、颜色，说有人捡了送回去，就给一万两银子，报线索的还给五千呢。”贾政在车内虽然听得不是太清楚，心里不免诧异，急忙赶回府里，把守门的人叫来问这是怎么会事。守门人回禀道：“奴才先头也不知道，今儿晌午琏二爷传出老太太的话，叫人去贴告示，这才知道的。”贾政叹气道：“家道要衰败了，偏偏生养出这么一个孽障！刚生他的时候就满街的谣言，过了十几年才略好了些，这会儿又大张旗鼓地找玉，成何体统！”说着，忙走进里屋去问王夫人。王夫人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事情的经过。贾政知道是老太太的主意，又不敢违拗，只能抱怨王夫人几句，又走出来叫人，让他们瞒着老太太，赶快偷偷去把那个帖子揭下来。哪知帖子早被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揭去了。

　　过了些时日，果然有人到荣府门外，见守门人待搭不理的，便口称来送玉。守门人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忙伸手说：“快拿来，我给你禀报去。”那人便从怀中掏出告示来，指给守门人看：“这不是你府上的帖子么，写明送玉来的给一万两银子。二太爷，你们这会儿瞧我穷，回来我得了银子，就是个财主了。别这么待搭不理的。”守门人听这人说话语气挺硬，只得语气软下来说道：“你怎么也得给我瞧一瞧，我才好给你禀报去。”那人起初不肯，后来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便掏出块玉，托在手掌中一晃说：“这是不是？”众守门人一直是在府外服役，只知道有玉，也没见过，今天才算看见这玉的模样儿了。几个人不约而同跑到府里头，都想要抢先禀报。

　　那天，贾政和贾赦出门去了，只有贾琏在家。众人禀报贾琏，贾琏还细问那玉真不真。守门人说：“亲眼见过，只是他不给奴才，要见主子，而且要一手交银，一手交玉。”贾琏虽然不敢确定真假，却也高兴，忙去禀报王夫人，二人随即又去禀报贾母。把个袭人乐得合掌念佛。贾母对悬赏的事情并不改口，一连数声答应道：“快叫琏儿请那人到书房内坐，把玉取来看一看，立即送给银子。”

　　贾琏依贾母所言，把那人请进府来，当客人接待，好话道谢：“要借这玉送到老太太那里，本人亲眼见了，谢银分毫不差。”那人只得将一个红绸子包递上去。贾琏接过来打开一看，可不是那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吗。贾琏平日原本心不细，今天倒是要仔细看看，看了半天，玉上面的字仿佛也能认得出来，什么“除邪祟”等字。贾琏看完，喜不自胜，便叫家人小心伺候那人，自己匆匆忙忙拿着玉送给贾母和王夫人认去。

　　这会儿早已惊动了府里的许多人，都来到贾母处等着看。凤姐站在门口不远处，见贾琏手里拿着红绸子包进来，劈手便夺了过去，却不敢先看，急忙送到贾母手里。贾琏笑着说凤姐：“就这么一点儿事你还不让我献功呢。”贾母接过包打开一看，只见那块玉比先前昏暗了好多。一面用手小心拭擦，一面叫鸳鸯拿上眼镜儿来，戴着仔细端详了半天，说：“奇怪，这块玉倒是对的，怎么之前的宝色都没了呢？”王夫人凑上前来看了一会儿，也认不出来，便叫凤姐过来看。凤姐看了看道：“像倒是像，就是颜色不大对。不如叫宝兄弟自己看一看就知道了。”袭人在旁边看见，也觉得不一定是丢的那块，只是盼归心切，不愿说出不像来。凤姐从贾母手中接过来，同袭人一起拿进宝玉住的屋子给宝玉看。

　　这时宝玉刚睡醒，凤姐告诉他：“你的玉找到了。”宝玉睡眼朦胧，接在手里也没看，便往地上一扔道：“你们又来骗我了。”说着只是冷笑。凤姐连忙把玉捡起来，责怪道：“这就奇怪了，你没看怎么就知道是骗你呢。”宝玉也不答话，只是笑。王夫人听见屋里说话声不对，也进屋里来，见宝玉这样，便道：“这不用说了。那玉本来就是他从胎里带来的一种古怪东西，他说不是，自然有他的道理。想必是有人看见了那个悬赏告示照样做的。”王夫人此言一出，大家此时恍然大悟。贾琏在外间屋听见这话，便说道：“既然不是，快拿出来给我问问他去，人家出了这样的事，他竟敢来趁机行骗。”贾母喝阻道：“琏儿，拿去还给他，叫他走吧。可能也是穷极了没法儿了，所以见我们家有这样的事，便想趁机赚几个钱。现在他白白花了钱弄了这么个假东西，又叫咱们认出来了。依我说就不要难为他了，把这块玉还给他，就说不是我们的，赏给他几两银子。外面的人知道了，才肯有信儿就送来呢。若是难为了这一个人，以后别人就算找到真玉也不敢拿来了。”贾琏答应着出去了。

　　那人还在书房里等着呢，半天不见人回来，正在那里心里发虚，只见贾琏气冲冲地走了回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