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霸王别姬》观剧收官喽

挺了三天来交作业了，人艺出品，莫言老师《霸王别姬》，形美促神美，神美仍不足。

11月人艺万方老师《关系》、国话王晓鹰导演《哥本哈根》、《红色》（4刷）不打算写了。同时开着三本大部头儿（熊召政〈张居正〉、张宏杰〈简读日本史〉、戴蒙德〈第三种黑猩猩〉），实在没精力写，呜呜呜[捂脸]～烂在心里当肥料了，《哥本哈根》以后再刷会写，《关系》文本、演绎都不如《偷心》，从小剧场转曹禺剧场（中剧场）不配位，不写也罢…

莫言老师戏说，为了把自己和余华、苏童区别开，他决定写戏剧、写童话，超过他俩。好吧…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先说的这话，还是先写的《我们的荆轲》和《霸王别姬》，写是好事，我等翘首以盼，就是您得加把子劲儿，“契诃夫”不是那么好当的…

20号带病去看《霸王别姬》首演，结果坐在莫言老师正后方，侧前方是我看好的“中国下一个莫言”徐则臣，全程憋住咳咳咳…默默看戏。戏看完、忍住腹诽（请叫他“管老师”或“莫言老师”，不是“莫老师”，他不姓莫），掏出一支笔…就是笔太细了。

多年前看过人艺出品莫言老师的《我们的荆轲》首轮，不喜欢，愚见：故事不自洽，人物立不起来，硬上高度深度。观感上，《霸王别姬》比《我们的荆轲》强，起码愿意二刷，但是仍觉得《霸王别姬》在形式上下的功夫促进了其神韵上的美感，故事、人物本身还是不尽人意。

先说说亮点、爽点、优点，因为真的还挺惊艳到我的。

布景、舞台以及主创对布景舞台的利用，赞！

楚军大帐中、昏黄的光线下，四圈蒲团围着一个白色碎石铺就的椭圆区域，区域中心金属光泽不规则的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平台，四个方向对开的帐帘撩起，四条小径交汇通向舞台中央，演员的光影可以映在帐帘上，演员也可以自四个方向进入帐中，帐内、帐外，小径上、碎石上，处处皆是舞台，昏黄的灯光像极了那一夜的月光，高矮的平台似是那一夜的床榻，而蒲团上的观众呢？什么视角？偷窥者！！！观众就像迷雾深重的历史长河里某个暧昧时刻的偷窥者，你在看项羽与他的虞虞偷欢，少女的娇憨和英雄的豪气就在你的耳畔；你在看吕雉如何调戏项羽，看她宽衣解带、婀娜身姿，馨香就萦绕在鼻尖；你在看范增的陌路、项羽的陌路、虞姬的陌路，在你的身侧智者叹息、美人舞剑、楚歌声起，这个布景舞台妙啊，这才是高级的“沉浸式”，国家队的水准！用形式的创新，成就了戏剧的“神”（内涵）。

高光台词够燃，二重奏、多重奏的效果将戏剧推向高潮。“我乃楚国名将之后，他是市井无赖之徒。我力能拔山扛鼎，他手无缚鸡之力。我宽厚仁爱，堂堂正正，言必信，行必果；他奸诈刁滑，鼠窃狗偷，背信弃义。我自举义以来，身经七十余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贪生怕死屡战屡败。可是，为什么我却被困在这垓下，粮草断绝，烛灭酒干，徒有一世英名？”这是多么痛的诘问？它不仅仅是项羽的对天一问，更穿过历史的迷雾、上穷碧落下黄泉，问天下英雄。“你是贵族娇养的顽童，他是苦难养育的斗士；你徒有匹夫之勇，他胸装千古帝业；你儿女情长，虚担道义，逆忠言，意孤行；他舍儿弃妇，忍辱负重，得失有道；你举义以来，火烧阿房大殿，坑埋败军，坐失战机无数；他广纳贤士，以弱胜强。”多么痛的领悟！历史和人一样都有他的另一面，甚至另…很多面，而作家和艺术家的职责之一，就是让你看到世界、历史、人类的更多面，视野的狭窄造就“恶”和“愚”，而开阔多元的视野促进善良、增长智慧。高潮部分，莫言老师的某些台词真是神来之笔，配合演员交织但不同速的对白演绎，有一种一浪叠一浪、浩浩荡荡的气势和美感，又燃又爽，带劲儿！

两女主神仙选角，陆璐虞姬“本姬”，孙翌琳“一人千面、面面惊艳”。说一部剧的好坏，选角决定成败并不为过。人人都知陆璐出演过《日出》中的陈白露，却不知《杜甫》里的燕三娘也是她。陆璐有陈白露的风尘“娇”，更有燕三娘的出尘“仙”，这出入之间的“娇”和“仙”，恰是虞姬，所以放眼人艺，无论是形象、气质，还是演技，陆璐都是虞姬最好的人选，尾声处的舞剑，那个百媚千红又出尘脱俗，真是令人拍案叫绝！再说孙翌琳，我心目中人艺未来的TOP殿堂级女演员，《晚安妈妈》里的女儿，《海鸥》里的伊琳娜，《丁西林民国喜剧三则》里的太太，每一次都惊艳到我。有的演员只会演一种“角色”，选对了剧本一炮而红，反之只会蹙眉、瞪眼、拼脸，各种“出戏”，有的演员“一人千面”，演什么像什么，对任何角色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孙翌琳就是这样的演员。这次的吕雉，我个人觉得从莫言老师的文本上是有硬伤的，吕雉与虞姬两个女人在命运选择上的交锋可以有，但吕雉对项羽的情感太突兀，有点儿戏。孙翌琳的演绎为剧作加分了，她收放自如的表演不仅弥补了故事情节上的某种断裂，更完成了“刘邦”这一全剧未出场的关键角色的塑造。吕雉撩项羽那段，她脱的妩媚又韵味十足，一点不输虞姬的美，甚至更有层次感，这美里有狠辣，有成熟，更有一种惹人怜惜的孤绝，此处有掌声。

下面说下滑点、糟点、缺点，说优点说的我都有点相信《霸王别姬》优秀了，但事实是：还不够。

一是，三个上台的关键角色基本都没立住，反倒是没上台的“刘邦”被映衬的挺丰满，稳得一批。虞姬从单纯的陷于爱情的小女人转变为想牺牲自我成就帝业的大女人，仅靠和吕雉的一段萍水相逢是不够的，即使是杜撰历史，这个转变也太突兀；项羽毕竟是西楚霸王，即便有儿女情长的一面，也不该“恋爱脑”，你可以硬刚，说项羽在虞姬面前意乱情迷就“恋爱脑”了，那吕雉面前呢、范增面前呢？项羽的设定和呈现显然单薄了；吕雉，其实莫言老师说过，他偏爱吕雉，如果在那样一个历史场景里，他作为一个男人会选吕雉这种女人，所以他给这个角色注入了很多现代人的气质，但是也许是太刻意的缘故，吕雉对项羽的情感明显不自洽，你说她是假意吧，她献身又献心，真诚的过分了；你说她真爱吧，缘由呢？因为项羽长得帅？能打？吕雉不是虞姬，她知道颜值会褪去，打江山靠智慧；因为项羽洁身自好、只爱一人？可人家爱的是虞姬啊，又不会爱上你；因为项羽心慈手软放过她和她的儿子？但那顶多是恩情不是爱。总之，缺铺垫、少细节、有硬伤。潘军写过一版话剧《霸王歌行》，李碧华写过电影剧本《霸王别姬》，历史剧更有郭启宏的文人三部曲珠玉在前，所以莫言老师在戏剧创作上仍路漫漫兮。

二是，尾声处巨大投影打在帐顶，有一段吕雉对权力的诠释，怎么说呢，真的很讨厌这个处理！诡异、口型和声音对不上、人脸变形、还喧宾夺主了。愚见，完全可以和起始处做个呼应，吕雉在帐外来个光影映衬+画外音，女人影子曲线婀娜与言语上的力量感形成反差，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像从历史深处来，又回归来处，任观众乐意把《霸王歌行》看作讨论男人女人的剧也罢，看作讨论权力、命运、人性的剧也罢，都从来处来，又回来处去，像历史的重复，又像宿命的轮回，应该比原来的处理好。另外，我看到的号称莫言六易其稿的本子里，没有吕雉诠释权力这段，虞姬舞剑自刎后项羽有一句词，就结束了，我觉得也很好，不必硬拔高。

三是，太过诗化的台词如果没有硬核的故事作为基底，容易影响表意。大白话就是：话剧话剧，大多数情况下，请说人话。《霸王别姬》约110分钟，有至少60分钟让我觉得在看一部四五十年代的历史剧，古早到让我想起郭沫若的《屈原》，台词像念诗，端着…话剧当然可以有诗化的语言，比如郭启宏的《杜甫》，又比如郭沫若的《屈原》，因为毕竟剧的主人公是诗人，但是《霸王别姬》不同，项羽、虞姬、吕雉、范增都不是诗人，何况这还是一部以现代思维解构甚至新编历史的剧，项羽、范增不可以开口就吟诗，虞姬、吕雉总不好张嘴就押韵吧。

艺术从来见仁见智，以莫言老师和人艺的胸怀一定是让人说话的，毕竟褒贬的才是买主，因为对话剧的爱和责任，让我们鼓起勇气批判！

最后收录一段莫言老师的话：“如果谁想用文学来粉饰现实，如果用文学来赞美某一个社会，我觉得这个作品的质量是很值得怀疑的，我有一种偏见，我觉得文学艺术它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文学艺术就是应该暴露黑暗，揭示社会的黑暗，揭示社会的不公正，也包括揭示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揭示人性中恶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