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岁月里

一九八六年七月六日

标语：

严厉打击盗窃分子的猖狂活动！

投案自首从宽，抗拒交待从严！

深入开展反盗窃活动！

看到北京满街贴着这样个标语，回到神头这个小地方同样是满街的标语——工厂、单身楼和生活区到处都是标语，消防车变作“反盗窃宣传车”，满路喊叫。

厂子里设立了“投案自首处”。

果然，有几个学生偷了商场几块手表，心里慌得很，坐卧不安，跟家长商量后，前来投案自首。

喇叭里放着“大杂烩”歌儿，和“南腔北调”……

开展查处重大责任事故责任者……

不是说不搞运动了？怎么这运动一个接着一个这么多？

首都有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抢钱，路人无动于衷，这也真个怪了……

****************************************************************************

这神头电厂有个郑仁贤，人们却都叫他“讨人嫌”。为何送他这外号？

他这个人啊，尽管是“文革”前的大专生，可每遇到“好事”都没他的份儿，这原因多一半都是因为他那张讨人嫌的嘴。你领导呀，越是不爱听的话、逆耳的话，他就越是要说。打“右派”的时候，“指标”就优先照顾了他。恢复工作后，一度他就戴了两层口罩上班，在口罩外边写了“莫言”两字，意思是：不再讲话。别人路上见他，跟他打招呼，他就指指口罩上的两个字。一度他讲话倒是少了，可不定那一会儿就又从他口里冒出不着边际的话来，他像是犯神经病“——他妈的叫什么东西！”看看，他对着一个墙角骂道。

现在，晚饭后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妇女们手里都织着毛衣，谈着东家长西家短，而这“讨人嫌”却讲他生产上的事“……现在呀，群众跟领导是对立的关系；领导都要摆个官架子，生怕人不知道他是个当官的……”

那次人家大修，省局领导给他打电话，要求他务必在明天启机，他说：“务必，不可能！好多问题还没处理完呢！”电话挂断。他这个“总工”呀，下个月就不是他的了。

****************************************************************************

这是人们早已预料到的事，但人们又感到突然、速急，细细想想，也很正常：六台机组只有两台发电，首都严重缺电，已造成国际影响！水电部着急了、华北网局着急了，厂长、书记更是寝食不安。这下好，啪嚓一下全撤换了：厂长成了副的，还是个第二副厂长；书记也降为第二副书记；总工也换了。网局局长讲话讲得好，声明：是为了加强领导班子，并不是否定前领导。然而，全厂工人传言，将来是李某某要当厂长，朱某某是彻底的玩完了，等等。

看看狼狈不狼狈，连宣布撤换朱厂长都有人欢迎，他本人也尴尬地拍巴掌。原来是主席台正中央的角色，如今坐到了两端。书记主持会议，头低到别人找不到他的地步；声音也降低了八度。

“这下就看‘还乡团’搞上搞不上生产了。”人们称这次来的厂长为“还乡团”团长。他，是这个厂的第一任厂长，上边很器重他，因此，又把他从省里调回来搞生产，至于他能不能将这个今年不景气的厂子搞好，这成为当前人们议论的中心问题。

****************************************************************************

一个九十万瓩的大型火力发电厂安全记录半年来竟然没有一个安全月，厂长头痛了；中央水电部怪罪下来。

这个厂是直接向京、津、唐供电的。首都严重缺电，电冰箱放的肉都臭了，这还了得！

厂长感到自己在位的日子长不了。为什么？两年前刚当厂长那阵子，上级领导是很支持的；后来呢，由于撤换了一些中层领导，下边的工作就不好搞了；上边拨款也日渐减少，机组事故周期又到了——事故接连不断，今天#1机出事故，明天#6机又出事，没等着上一个机组修好，下一个机组就又跟着不干了。头痛！着实让人头痛。厂长说话竟贯彻不到底，再撤换？不行！就这样告黑状得还越来越多。什么“家长制作风”，什么“官僚主义”，什么“滥用职权”，天，真是墙倒众人推呀！

他打了辞职报告。

新领导终于来了，新的领导班子组成了，原来的领导不撤换，只不过都降为副职。

八个厂长，九个总工，话曰：加强领导班子力量，这还不够，华北网局还要继续派遣领导前来上任。

新领导带来许多钱，要搞生产嘛，没钱怎么成！

要给职工办十二件好事（原来领导刚上台许愿给工人办十件好事）。

双职工给发一个高压锅；单职工给三十五元券票，到本厂商店买东西；每月补给职工十五元菜金，到伙房去买。

合理化建议箱放到了厂大门口，警卫庄严地站在两侧。可以看出领导求贤若渴的态度。

召集退居二线的老干部提建议。

召集中层领导……

召集全厂的大专生……

到生产一线搞民意测验……

职工食堂副食品品种增多；厂领导不在小伙房吃饭都到职工大食堂去；抽出许多人在食堂维持秩序。

“厂里问题成堆，成堆的问题！”新领导都这样说，“慢慢搞，逐步地来。”

“你们要相互体谅一些，”一个新来的副书记说，“你们运行工要体谅一下检修工……”

“体谅，体谅，谁体谅我们呢？——有几个当官的子弟上运行？就是一个月给二百块钱也没人愿意上运行，别说现在运行跟检修拿钱没两样！”

难办！就是再来二十个厂长又如何呢？

****************************************************************************

真是天大笑话，又是个笑，又是个让人气愤，机组健康水平不行，却硬是急干。一个机组运行，二个泵，其中一个是备用，运行泵出了事，备用要启，却发现辅助油泵没有电机……停机！

又是一起事故。

事故分析会议：

会场：汽机、锅炉，电气，汽机检修，安监科人员主持会议。

“汽机先把事故经过说说。”

“十四点零二分给水盘发现#3给水泵油压低信号发（但事故喇叭不响），派人下零米通知值班工（因这比打电话来得快些），给水泵值班工发现辅助油泵冒烟（这时辅助油泵已烧毁），就迅速按事故按钮停泵。紧接着启动#1紧急备用泵，#1给水泵出口门电动却打不开，手动开启三圈，又电动开启，才第二次启动#1泵。”

“锅炉说说。”

“汽机停#3给水泵，#1给水泵启动一次不上水（前边说了，出口门打不开），第二次未启动给水泵，锅炉水位已下降，只好尽快灭火。”

“电气说说。”

“十四点零六分，汽机发来‘注意、危急’信号……另外，检查#3给水泵辅助油泵，测电机已烧。”

“小油泵为什么烧了？汽机的说说。”

“小油泵电机顶端盖三条螺栓断了一条，这前几天就发现了，并写在记录本上了。顶端盖给电机造成负荷，时间一长运行电机就烧，我想是这样的。”

“#3泵主油泵好长时间不上油了，用辅助油泵打油总不是件妥事。”甲说。

“四台给水泵坏了两个，除了运行泵另外一个紧急备用泵还不联锁，出口门还关着。”乙说。

“#1给水泵列入紧急备用泵是厂务碰头会上这样安排的。为啥列为紧急备用泵？是因为该泵震动大，不能长时间运行。关出口门是因为逆止阀不严，泵倒转，所以手动关了几圈出口门。这却造成了紧急备用泵到时候起不到备用的作用。”汽机技术员说。

“这就是事故隐患，问题还在上边，为什么泵不行还要列为紧急备用泵？！”丙说。

值长也说本身不具备备用条件，为什么要备用！是厂里的事！是急干。这就是新领导上台所出的事。9:38 2024/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