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象之江南长街

印象中、久违了的长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我的家乡是江南的一座小城,这里一马平川、十里青山、百亩鱼塘、千顷良田、万里长江,丰硕富饶、美不胜收。我的家就在这小城的最南端,一座古镇,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

拂去岁月厚积的尘埃,穿越时光斑驳的过往,踩着碎石铺就的街道,我站在祖居门前,遥想曾经迷漫的灿烂。

长街由东至西,沿河逶迤数里。东首是渡口和硕大的粮仓,西尾是镇上有名的中学。长街把我们家分成南北两座。南边靠河,是灶房和祖父母的作坊,北面是厅堂和卧室。我的乐园是门前的小河,还有那用石头磊砌的驳岸。

春天,驳岸上即开满了红色亦或是紫色的人参花。这是种很奇特的花,整个镇上只有我们家有,细细的,高高的,星星点点,高贵而又典雅。曾祖父说下面长有人参,可我履次冒着挨骂的风险拔起花查看有无人参时,却总是一无所获。对于人参花的印象仅此而已,但她的烂漫一如我的童年,时常浮现于我的脑海。除了人参花,驳岸带给我的乐趣还有钓鱼和钓虾。那时的小河碧波荡漾、鱼虾成群,除了在岸边钓,夏天还到河里抓,还经常潜到水底摸蚌,整个夏天似乎天天在水里玩耍。似水的流年就这样随波而逝,现在回想起来,无名的失落总是溢满全身。

清晨时分,还在睡梦中的我时常迷迷糊糊地被扁担的吱嘎声、还有稀落的人流声唤醒,那是赶早做生意的小贩,还有去茶馆喝茶的老人。清晨的长街温馨朦胧,满地的朝阳慈爱柔和。 伴随着天空的逐渐增亮,长街也随之热闹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门前的长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成为祖辈、父辈们生活的一部份。长街依旧,而青春和生命却在这不经意的时光中依稀阑珊。夕阳西下,我似乎又看见祖父艰难地挑着担子归来,憔悴的身影斜映于长街的碎石之上,幽远深长。

长街很长,但并不宽,最窄的地方差不多仅有两三米的样子,两边沿街而建着诸多小店,简约破落。早市的时候,街道两侧都摆满了小贩的摊子,席地而设,有卖蔬菜瓜果的,也有卖鸡鸭鱼的,不时还有外地来的卖梨膏糖的、卖狗皮膏药的亦或是卖艺的。一般本地做生意的,在长街上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一块“地盘”。我的祖父母也做小生意,贩卖蔬菜和水果。他们的摊子在街道的中心,也是最热闹的区域。祖父在靠桥的一侧用竹竿席子等搭了一个小小“门面”,避免了每日的流离,也多少可以抵挡些风雨。

在我的印象中,祖父母曾经做过绿豆芽的生意。小时候,家里有许多小缸,是他们用来萼绿豆芽用的。祖父最初是骑着自行车从无锡、苏州等地购买优质的绿豆,回来后把绿豆放在一个个小缸里,用纱布盖好,然后每隔两三个小时浇一次水,直至绿豆发芽,长至两三寸长后再拿到街上去卖。所以夏天祖父母常常是晚上不睡觉,或是仅休息几个小时。后来他们又做水果蔬菜的生意,每周祖父都骑着三轮车,载着几百斤的货物从市区运回家里,卖完后再去进货。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汗水把祖父的肌肤染得黝黑,风霜在祖父的容颜上刻下道道伤痕。 每天的早市是长街中最热闹的时刻。小贩们的吆喝、人流的躁杂、交易时的喧嚣,此起彼伏,盛极一时。“辣伟民”是街上卖肉的小贩,或许杀猪无数,所以被冠以“辣”的美称。他的“门面”是用铁皮搭成的小棚。每当早市,辣伟民的声音总是最为嘹亮。他身高马大,强壮无比,不愧为杀猪的人材。他的铁皮棚每天总是挂着好几个猪头,还有切割好的各类猪肉,而当早市结束时,基本卖空,所以很是新鲜,也因此生意很好。我对他印象之所以深刻,是我至今对那些瞠目竖耳的猪头心有余悸。

肉店的对面是镇上最大的“红旗商店”,商店的名称足以显示其时代的烙印。红旗商店堪比现在的小超市,吃的喝的用的一般的生活用品基本都有。那时候商店的大门都是用一块块竖着的木板拼凑而成,在每块木板的背后写上编号。早上开门时,一块块卸下来,晚上打烊的时候再按编号一块块拼上去。商店的主管是一个老头,名字不记得了,但他满头白色的短发,圆圆的脸、慈祥的笑脸,让我印象依稀。老头教会了我认识各种面值的钞票,也教会了我如何计算小额的支付买卖。

当然,我喜欢这里,更重要的是因为有好多吃的,印象最深刻的是这里的水果罐头和柿饼,小时候吃的东西不多,所以那时候见到这些总是垂涎欲滴,回味无穷。 在长街的一处拐角,是被称之为“山地货”的商店,顾名思义,都是卖些水产、海产还有一些各地特产的。对于山地货的印象,最多的就是店中的“新中方乳腐”还有“太仓肉松”。小时候的乳腐有红色和白色的两种,而我喜欢红色那种,在里面放一些红糖,吃起来味道就更好了。太仓肉松也是难得的“珍味”,那时候的肉松蓬松新鲜,味美无比,总感觉现在的肉松质量远不如从前了,不知道是因为辣伟民不杀猪了,以至于猪肉不再新鲜,还是因为再也品味不出当时的那种味道和感觉了。

长街上共有三家理发店,一家是国营的,两家是私人开的。所谓国营的理发店规模稍大些,有着好几个很大、很高的理发座椅,可以随意升高降低,也可以躺下方便于刮胡子。这种传统的理发椅,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理发店也推出了烫发业务,时常看到一些女子包裹着头发钻到一个铁罩子里呆上很久,也时常听到烫卷发的时候头发被烧焦的笑话。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钱福”理发店。钱福是镇上有名的理发师,以至于我的脑袋交给他“修理”了十多年。说是有名,可我却对他的手艺不以为然。那时候理发基本不用剪刀,都是用电动的发剪,原理和剃须刀一样。这样很容易产生很多细小的碎发,所以他经常把剃下的碎发弄得我全身皆是,脖子身上奇痒无比,这倒罢了,关键是他总把我理得像个傻瓜和呆子一样,这让我耿耿于怀到现在。30年过去了,钱福还是在经营着他的理发事业,只是早已搬离了原来的老街。 印象中的“毛师”是一个铁匠,不知道是因为他姓毛,还是因为他多毛,总之人人称之为“毛师”,他的铁匠铺就在长街的中部,我们家斜对面。毛师的铁匠铺还是比较“现代化”的,不是纯粹的用手工敲打,而是有台高大的机器,下面是一个硕大的铁墩,上面是一个铁柱,轻轻用脚一踩开关,上面的铁柱就会落下来,脚一松又回上去,这样中间不管放什么都会被压扁。毛师的作业就是先将生铁放入炉中烧红,再到机器上打出初步的形状,再用锤子作细节性打造,然后丢入旁边的水缸,伴随着“嗤”的一声,方才烧红的铁块随即暗淡下来,成了打造好的镰刀、铁锹等用具。还好,毛师晚上不作业,不然我想我肯定会比钱福更痛恨他的。

离铁匠铺不远,就是镇上的小学,除了对学校操场的所谓“司令台”印象深刻外,别的都没太多记忆。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我作为学校大队长、国旗手,每天早晨升完国旗后,便登上司令台领操,台下是数百小朋友做操,这让我很是风光。小学六年叱咤风云一时,该得的奖、该得的荣誉都得了。我的班主任姓邹,对我很是欣赏和照顾,也极力启蒙和培养我,这让我很是感动,可惜他由于生病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长街中让我最有感情的要属“洞花村”饭馆了,以野味和阳春面闻名。当时镇上共有三家面馆,而我一一“检验”下来,洞花村的面最为鲜美。老板用的是祖传的秘方,用野味的爊汤作为面汤,其鲜美程度不言而喻。对于这我深感“理屈词穷”,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如何来形容,不亲自品尝真的是难知其味。对“洞花村”深有感情,是因为让我想起我的曾祖父。我的童年是在曾祖父和祖父母的溺爱中度过的。曾祖父祖籍浙江绍兴,从小只身一人来到江南。印象中的他总是留着个光头,整天的微笑,从没见他发过火。曾祖父曾在上海的大饭店里当过厨师,所以有着一手的好厨艺。什么醉蟹、醉虾、田螺塞肉等所谓名菜没少吃过,饱了不少口福。他有退休工资,所以每天早晨便给我五毛钱,我的早餐便是一碗“洞花村”的阳春面。后来又新出现了面包,那时对面包感觉还很新鲜,我的早餐又改以面包为生,直至小学五年级曾祖父去逝,他78岁,迷留之际仍握着我的手对我微笑。曾祖父一走,阳春面和面包都没得吃了。

长街上的店、人和事还有许多,例如什么布店、五金店、豆腐店、中医馆等等,但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也因此记忆模糊。街上有一位贩卖种子和秧苗的老太,大家都叫他“老三夸”,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写,但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挑着副担子,来回于我家门前的长街,我清楚的记得,她从原来的硬朗逐渐走向衰弱。如今她已经90多岁的高龄,依旧驼着背在新建的市场做着她的种子生意。 90年代末,各地都流行兴建大市场,长街也没有幸免,于是从此衰落。长街的居民随着市场的变迁都移居到了新的中心。一条曾经繁华和盛极一时的长街变得空空荡荡,后来又逐渐演变为外地人的集中居住区。

世事沧桑,岁月变迁。我不知道长街的衰落是社会的进步还是遗憾,但我知道长街曾经伴随着镇上的每一位乡亲成长、成熟或是衰老死亡,她曾是一段历史和岁月的见证。长街变了,而不变的是永存的记忆,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渐迷离。 我幻想着,时光停滞,长街停留,我躺在祖母的怀里,伴随着悠扬的苏州评弹,延续我灿烂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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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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