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之前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那是一片灰蓝色的河，不算干净，临近岸边的河面上，还漂浮着脏的塑料制品。

魏禾从一条未成小路的杂树丛中走出来，她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划满了经过杂丛时被枝条和树叶刮伤的血痕，血痕不深，但一道道的，透着醒目的红。

这是她三天前发现的小河，这里离市区差不多有两个钟头的车程，周边没有村庄也没有工厂，四周长满了杂草，几棵垂老的树站在岸边，腰弯的几乎要跪了下去。这里做什么事，都不容易被发现，魏禾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在这个夏日的午后来到此地。

河水反射着烈日的光，魏禾坐到河的岸边。

“到底没有那样湍急呢。”

她脱去鞋子，又脱去袜子，脱袜子的时候，她想起这是陈嘉某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具体是哪年她也记不清了。但想到陈嘉，她怅然若失的盯着河面看了一会儿，随后便把袜子叠整齐，然后放进鞋子里面。

“你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自己一个人走啊。”

“我可是在这里，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呢！”

“我就这样一直一直等你，直到门卫把我赶出去，告诉我教室里已经彻底没人了，就这样我还不想走呢！”

多年前的某个夜晚，魏禾吃过晚饭后突然听到敲门声，她开门后，看到了那张熟悉又清秀的女孩的脸，女孩站在门口埋怨了一会儿，随后就从魏禾的腋下溜进了魏禾的家。

如今魏禾光着脚坐在河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她仿佛犹豫了些什么，随后，从一旁的包里掏出手机，她咬了咬嘴唇，按下了熟悉的号码。

“嘉嘉，在忙吗？”

“小禾啊，没有忙，你知道的，我可是大闲人。”

“这样啊，最近挺热的，对吧。”

“是啊，据说是最热的一年，言外之意是以前都没有今年这样热。”

“嗯。”

“小禾，你一定是想我了，对不对。”

“有点，有那么一点点，不算多。”

“其实就是很多很多了，你总是这样，把浓烈的情感压到很低。”

魏禾用脚够了够河水，发现仅仅是坐着，小腿也已经被没过了。

“我没有那样，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你——上学那会儿，有一次我放学没有等你，你居然就傻傻等到了天黑，我就是因为这样，才想到了你。”

“就这样想到了我？是感激吗？还是觉得抱歉？”

“什么都没有，就是突然想跟你说，对不起，那时候要先走，却没有跟你道别，害你等我那样久。”

“没关系，虽然我当时很生气。我现在去找你吧，我刚好买了mla的新专辑，很难买的，一起听吧。”

“不…不用了，这样热的天，你不用特地跑一趟。”

“那有什么关系，我经常这样啊，跑去你家给你送些东西，漫画啊，电玩啊。”

“还是不用了，真的。”

太阳晒得更猛烈了，魏禾的脸颊很快渗出了汗，她双脚安静的没在水里，甚至没有引起一丝涟漪。

“还记得大三那个暑假吗？我们一起去烟台看海。”电话那头，陈嘉笑着说。

“我记得，我们在海边露营，在黎明的时候，看太阳从海面上生出来。”

“真难忘，那时候真好对吧？还想再来一次。”

“是啊，说起这个，我们还一起去爬灯塔，灯塔真高，爬上去就能俯瞰整个海面，我们就在灯塔上面大声呼喊，还在心愿墙上写了愿望。”说到这里，魏禾久违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是啊，我记得你写的是‘希望毕业后，能够找到一个好工作’，真够客套的啊。”

“我从来就是这样正经的人啊，才不会写什么情情爱爱，对了，你呢？你写的什么？”魏禾这才想到，她从来不知道陈嘉的愿望是什么。

“我啊，我乱写的，自己都记不得了。”

“这样啊，真是遗憾。”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次吧。”

“我…我大概没时间，有些事情留在回忆里就已经很好了。”

烈日明晃晃的，照得魏禾一阵头晕，她摘下手表，放到鞋子旁边。

“那你记得，露天电影吗？我们经常晚自习逃课，一起去隔壁小区看露天电影，那时候真好啊，就我和你两个人，什么也不管。”陈嘉开口道。

“是啊，我们每次去都会挤到前排去，那里看的清楚，但是屏幕太大了，我总要转着头看。”

“没错，可是我们看过那么多部，我一部的剧情都记不得，真是糟糕吧。”

“为什么记不得？你没有专心看电影哦。”

“因为我本就不喜欢看电影嘛。”

“那你还总是带我逃课出去看？有够坏的。”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上晚自习也算是跟我在一起啊。”

“我说的是，只跟你在一起。”

魏禾觉得头脑涨涨的，不一会儿太阳的颜色蔓延到她的脸上。

“你不在家哦。你在哪里？”陈嘉开口道。

“我？我在家的。”

“少骗我啦，我就在你家门口咚咚咚的敲门，你压根不在家，你在哪里？”

“好吧，我在外边。”

“在哪里？我要见你。”

“改天吧。我们改天吧。”

“无法改天，我就要此时此刻见到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魏禾说不下去了，她挂断了电话，安静地将散落的头发扎起了一个马尾。

已经没必要说那么多了，她撑不了多久了，这个地方没人会找到的，或许要等很久她才会被路人发现，然后被警察捞起来。

可是那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了。

她把遗书压在鞋底，深呼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的决心仿佛没有那样重了。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都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嘛。”

“…非得找我吗？”

“非得啊！”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

“其实，我已经撑不………”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呢！”魏禾还没说完，便被陈嘉打断了。

“什么事？”魏禾好奇了起来。

“你再等一天嘛，大概明天就可以了，拜托你了。”

“会是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啦，我不骗你！”

其实，魏禾没有力气再去考虑求生欲这回事，但此时此刻，她又确确实实对陈嘉口中的事充满了好奇。

实在不行，就明天过后再来这里吧。她又想了一会儿，便穿上鞋子，沿着来路回去了。

第二天中午，邮递员敲响了魏禾家的门，她结果邮递员寄来的包裹，发现包裹发出的地点是烟台市芝罘区，她不禁皱起了眉头。随后拿起剪刀剪开包裹。

箱子不大，撕开透明带以后，无数封大大小小的信件呈现在魏禾面前。魏禾看着信件上的时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2010年6月21日，寄给十年后的魏禾，寄件人陈嘉，寄件地址，烟台市芝罘区鲁东大学北区大学生创业基地，时光纪念馆。

2011年6月15日，寄给九年后的魏禾，寄件人陈嘉，寄件地址，烟台市芝罘区鲁东大学北区大学生创业基地，时光纪念馆。

2010年6月12日，寄给八年后的魏禾，寄件人陈嘉，寄件地址，烟台市芝罘区鲁东大学北区大学生创业基地，时光纪念馆。

………

十封信件洋洋洒洒，都是这十年来，陈嘉从时光纪念馆寄出来的。

“我们学校新开了一家店，叫时光纪念馆，很有意思哦，就是你可以写信给别人，然后定下年份，到时间后，店主就会替你寄出，很神奇吧，从今年起，我会每年都写封信给你，信里有我想说的秘密，等十年后，你就收到啦！”魏禾想起十年前夏天，陈嘉一边吃着雪糕，一边喋喋不休地跟她说着这家店。

居然十年了，已经到十年了，所以现在这些信都寄过来了，里面写的是什么呢？

魏禾将信件摆好，一封一封的顺好，然后从第一封信开始读。

下午的时候，魏禾骑着车子往城市的南面去。但这次，她不是去往昨天那条河流。而是去到了陈嘉家。

她气喘吁吁的敲开了陈嘉家的门，陈嘉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先开口的是魏禾。

“信我收到了，整整十年呢。”

“啊。快递果然准时啊。”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你信里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没错。”

“你真是，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不然呢，我也有自己所担心和顾虑的事啊。”

“那你现在还担心吗？”

听到魏禾这么问，陈嘉试探性地看了眼魏禾，她戳了戳魏禾的肩膀，魏禾忍不住轻轻的笑了出来。

“我不担心，我现在不担心啦！”

仿佛是得到了确定的答案，陈嘉笑了起来。

“可是我这样的人，很难缠的，你是个乐观又积极的女孩子，但我不是，我是很……”

“这些都没关系啦，我都不介意，如果你在谷底，我会一直陪你爬到山顶。”

“那如果我在河底呢？”

“我就拉着你一起游向岸边。”

“那如果我在泥土里呢？”

“我就拉着你一起走出沼泽。”

“如果我在潮湿黑暗的角落呢？”

“我就打着一盏灯找到你，带你一起回家。”

信件散落了一地，魏禾第一次张开双手，有欲望、有期待的，去拥抱另外一个女孩子。她感受到自己强壮而有力的心脏，正在“咚咚咚”地运作着，她感受到炙热的血液，正在她体内流淌，她多年以来，又再次体会到了生命的力量。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魏禾和陈嘉来到了阳台，黄昏的风带着厨房的味道，穿越过千家万户，向她们的胸膛涌来。

魏禾的头发被风扫乱，一如在水里般四散开来，陈嘉看着黄昏的光洒在两人的身上，仿佛冲刷了一切疲惫。楼底下人烟热闹了起来，上班族和学生叽叽喳喳的赶着路。

陈嘉趁着晚风肆虐，轻轻的亲吻了魏禾的脸颊，魏禾作为回赠，也在陈嘉的脸颊上留下了一枚印记。

“对了，你当年在灯塔上写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啊？”

“那个啊，已经实现啦。”

陈嘉笑着，眼睛散射着温暖的光。